145.惊见
145.惊见
任弘微陪着阿元往宫女的宿殿走去,又怕来往的兵士撞见,只得退了数步,不远不近地跟着。
不远处是溯光河,河上一座汉白玉石垒砌的承明桥,此刻星月在空,桥下莹莹泛彩。
任弘微见得阿元上了桥,心下颇为踌躇,不知是否该安排二人出宫事宜。忽听得“扑通”一声,竟似有人落水。任弘微慌得几步跃上桥去,哪里还有阿元的身影?
他跃上栏杆,见水影琳琅中有人挣扎,慌忙一个猛子扎下去。幸而溯光河并不深广,任弘微游了两下便到了阿元身边,一把捞起她往河岸边去。
等任弘微近了河岸,先看到一星灯影,再仔细辨认,岸上似乎站着两个人。此刻他也顾不得许多,只得先将阿元带上岸去。
一个宦官装扮的人手提羊角灯迎上来,任弘微忙道:“公公,这小宫女不慎落水……”
宦官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她真是不小心么?”
任弘微顿生恼意:“自然是不小心。”
宦官身后那人又道:“这宫内,受了欺负投水自尽的女子,也不少。”
阿元只觉心口憋闷,咳出一声,恨恨道:“这溯光河葬了这样多冤魂,我可不会傻到在这里投河。”
那宦官手中的羊角灯猛的一颤:“放肆!”
阿元与任弘微听得宦官声气,便知道他身后绝非二三流的角色,他们竭力去望,却只见得一个模糊人影,长身玉立。
“奴婢阿元,言语冒犯,请尊驾恕罪。”
那人听得此语,身形朝前一晃,灯笼照见他衣袍一角,是深蓝如墨的缎底。
“你叫阿元?哪个元字?”
阿元只是怔在那里,她与任弘微都看见了,那深蓝底子上,浅浅的暗龙纹欲腾未腾。
她清清嗓子,正欲扯谎,谎言却卡在喉咙里。
那人一把夺过宦官手中的羊角灯,直推到阿元的面上去,荧荧的灯色,照着这个女子,她的脸庞像是落在人间的月,合该是水中的月,永远也捞不着、触不见的。
“啊!”那人似是惊叫,又似叹息,羊角灯落在地上,“是你!”
片刻而恒久的寂静,仿佛隔了世一般,空气中有濡濡的潮气,地上有将熄未熄的一星暗火。在深秋夜的溯光河岸边,他们停滞,如同幻影。
那人仿佛又不确定了:“真是你么?可你怎么会……”
阿元想扯谎,但她开不了口。
任弘微只得拣起地上的灯笼,那荧荧的灯色,终于照亮了怀安帝的面容,也照见了阿元的泪痕。
热汤浴,暖炭烟,茹古轩外,正秋意萧瑟,可在这紫檀窗框和楠木窗芯围住的方形轩堂内,却是一殿春暖。
新浴过后,阿元与任弘微双双湿着发,朝怀安帝跪地一拜。
眼前的怀安帝,温粹有文,举止端和,岁月并未在他颜容之上凿刻太多痕迹,只留下薄而脆的一点病容。
怀安帝朝阿元道:“不必多礼,近前来,叫朕好好看看你。”
阿元颇一踯躅,偷眼看了看任弘微。
怀安帝亦向任弘微投去一眼,道:“他……就是从南越带走你的那个人?”
阿元吃了一惊,喃喃道:“你……你竟连这个也知道?”
怀安帝慧黠一笑,指了指身侧的一个描金小盒:“你来打开看看。”
任弘微未得允可,只是静默跪低,阿元犹豫起身时又朝他看了一眼,怀安帝似是有些吃味地说道:“你可太挂心你的情郎。”
阿元忙道:“他是我的丈夫。”
怀安帝的声色转重:“你才多大,不该这样草率成亲。”
阿元似蛇踩七寸,攒着眉心顶了一句:“我同他的事,你又知道多少!别忙做出这副尊长的样子来规训我!”
怀安帝神色一沉,再不言语。
阿元见状,退了半步打量他:“你……你生我气了?”
怀安帝似是无谓地一笑:“怎会?”他说着又朝阿元投去一缕柔和的目光,“你比朕想像的,倒是乖巧多了。”
“你在南越的探子,说我是个混世魔王?”
“朕只听说,你性子烈时,总同你母亲闹得不可开交。”怀安帝忽而感慨地说了一句,“她的性子也是,从不肯让人的。”
阿元骤然听得他提起女帝,心里一紧,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多么怪异,她竟是他们两个人的骨血。
怀安帝将那描金小盒递给阿元,阿元掀开,里面是一沓丝绢画,而画上的女子,形容举止,赫然便是自己。怨不得他会认得她!他手上竟有她由小自大的绢画。
“朕知这画工不佳,朕的女儿比这绢画可美得多了。”
“你……你……”阿元结巴了两声,没奈何地说,“女帝可不认我是你的女儿……”
“那你认么?一凰,你认朕……做你的父亲么?”
怀安帝有一双同楚琮相似的凤眼,可他的眼睛十分温柔,似乎含着一点笑光,静静凝视着阿元。
阿元别开目光去,回身将地上的任弘微扶起:“我嫁了人,便是人家的妻子。从前的事,我不愿多想。”
“可你来了,你还是来了。”
阿元晦暗的心思被一语点破,她颇为t难堪地垂着脸,过了一会儿才道:“我不过……不过看看你,这没有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