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情不知所起(一)
39.情不知所起(一)
次日一早,那三舅爷便登门赔罪,他前脚刚到,后脚江玄便接了讯赶来。
三舅爷在门外红了脖子,扯着嗓子,喊了好几声“元姑娘”,整间小园静悄悄的,连鸟雀都没应他一声。
三舅爷累了,见江玄来了,乐得脸上三肥两瘦的肉一颠一颠的:“玄哥儿,你来得正好,替我叫元姑娘出来,我要……要给她赔罪!你愣着干嘛,快呀,快。”
三舅爷此刻色令智昏,全副心思要见阿元,江玄怎拦得住这老房子失火似的长辈,只得敷衍着上前,敲了敲竹门,试喊了几声,仍是没有动静。
平日洒扫的丫鬟经过,忙朝江玄回话:“少当家找元姑娘?她清早便出门了。”
“哦?”江玄忙问,“去哪里了?”
谁知那三舅爷也与江玄同声叠气地问出来,江玄嫌恶地折眉看了一眼涎皮赖脸样的三舅爷。
“这姑娘没说。”
三舅爷垂头丧气,将圆方脸耷拉着成了扁脸。
“舅父,这人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既是这样,便把礼物留下,到时候让府里的丫头……”
三舅爷忙道:“这怎么成!我……我是诚心来赔罪。这……丫头怎么代劳……”
日头有些猛烈,直直对住了三舅爷还带着伤的脸,他怕热,不一会儿额上便渗出细小的汗珠来,显得又可笑又可怜。三舅爷忙将怀中的礼盒搬到树荫下去,那盒内装的,正是他允诺给魏玉汝的百岁人参宝,但此刻为了给阿元赔罪,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甥女呢。
三舅爷护着那人参礼盒,且喜且痴道:“我……我就在这儿等着。这元姑娘回了,我一眼就看得到。”
这三舅爷平日经营船业,虽比不上二舅爷的心思深巧,倒也还有几分精明。可一迷上女人,便是个十足十的痴汉傻蛋,雨打雷劈都不回头。
江玄懒怠应付,准备让这三舅爷再吃阿元几顿粉拳,总该有老实心死的一天,索性道:“我去料理公事,舅父请自便。”
三舅爷急急道:“唉,唉,你别走,我有事和你商量!”
江玄心中冷笑,还要同他商量!这样的心思,这样的岁数,亏他说得出口!
江玄面上不自觉带几痕蔑笑:“什么事?舅父请说。”
“这……这……你这丫t头杵在这儿做什么?给我们端茶来!”
洒扫丫头听了,慌忙去后厨拿茶来,一人一杯摆好,冲上滚滚的热茶,又乖觉地远远躲开。
三舅爷猛地喝一口,便被烫着了舌头:“哎哟,这……这什么茶!玄哥儿,你们这么大的家底,喝茶也太不讲究了,这喝茶啊……”
江玄忙截断他的话头:“舅父若要谈喝茶,咱们还是去茶厅坐着聊。”
“哦哦哦,那倒是不必。”
三舅爷搁下滚烫的茶,手指极不安分地敲着茶盅盖:“这个……元姑娘,还没有许亲吧?”
“这是人家的私事。江玄不曾过问。”
“哦,我看这姑娘年纪小着呢,应该还没有许人家。”
江玄附和着点头:“是啊,我记得舅父家的小表妹,大约与她同岁吧。”
三舅爷不知就里,反而喜滋滋地点头:“是啊是啊,看着两人年纪相仿呢。”
三舅爷想到什么,收敛起了过分的笑意,又说道:“我听闻这元姑娘,是个外乡来的女大夫,不知道她家乡在哪里?家里有些什么人啊?”
江玄低头看着地下一队蚁群,道:“这我也不大清楚。”
“咦?不清楚吗?这元姑娘,不是你找了来的?既然是来医你母亲的病,总不是什么不知底细的人家吧?”
江玄微微一痕笑:“这位姑娘的身世,我不能明说。舅父若想打听,还得请母亲的示下。”
“小小一个女医?能有什么身份?实话跟你说了吧,我……我……”三舅爷连说了几个“我”,后面的话,竟是说不出口,那些话噎在喉咙里,噎得他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
江玄见他欲说不说,忽的开怀笑起:“我知道了,舅父是想做媒。”
三舅爷眼睛放光,连连点头,脖子到脸都是红的:“是,是,你继续说。”
“舅父倒是和母亲想到一块儿去了。我听母亲的意思,几个世交的贵族子弟,倒有年岁相当,才貌相合的,只是怕这元姑娘心气高,一直没敢说出口。舅父有什么合意的人选,倒是可以和母亲商量商量。”
此刻,三舅爷的一张脸便像打翻了五色瓶,绀青酱紫层层相叠,一口气提不上来,简直要晕过去。
“舅……舅父?”
“哎哟……哎哟……玄哥儿,你快……快叫人,扶我回去……快……快给我请大夫……”
江玄忙让洒扫丫头喊来几个小厮,几人合力将那胸闷气噎头也晕的三舅爷擡回去了。
那三舅爷哭爹喊娘难受了一整天,大夫也烦不胜烦,开了几个方子被他一看,都给驳了。
江玄懒怠理会,只和母亲私下通了声气,母亲倒是毫不意外,见江玄仿佛很介意似的,便道:“他痴心妄想而已。你以为这世上痴心妄想的人会少吗?连那样高的一个王座,都有多少人想着彼可取而代之。如今阿元留在园子里,也不是十足十的安逸。江湖朝堂多少这样的先例,这个衙内看上了那个教头的娇妻,逼得那教头落草为寇;那个掌门又觊觎这个镖头的美妾,一双铁掌将整间镖局灭门。”
江玄皱一皱眉,并不说话。
江王氏直说道:“我养了你这些年,难得看穿一回你的心思。这南越女孩做正妻,太为难了。能纳作妾最好。我想,你若是有意,总可以驯服她吧?”
江玄陡然被说破心思,心头一惊,竟也语无伦次起来:“母亲,我……”
江王氏捶桌而笑:“哎哟,我第一次见你这副别扭样子,真有趣!反正,干女儿她是不肯做。别的,只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江玄无话可答,讪讪着笑了一笑,正想退出来,江王氏又揪住他:“别忙,谈回正事。上半年各地交上来的账本簿子你看了吗?”
江玄点点头,神色已无异,道:“我已在书房中记了几处疑问,让人取来,同母亲详谈。”
两人这一详谈,直谈到月至中天。江王氏留江玄吃了莲子羹,才放他离开绎心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