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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随风逝(一)

106.随风逝(一)

江玄领着阿元回到房中,她仍是木愣愣、呆沉沉的。他便掌着一盏微灯,伴着她。过了好久,方才听见她说:“你先睡下吧,好不好?”

江玄轻道:“我不困。”

又过了一会儿,阿元轻轻说:“江玄,你觉不觉得,咱们的故事,同他们的很像?”

江玄握着她的手,静静听她说下去。

“方曾经的剑拔弩张,到此刻收了尾,剑已经绣了,弓弩也碎裂了,人人都要在溃败过后,重新整饬自己,总归是有路可走的。虽不再是原先那条路。才我听的时候便想,倘若……倘若你不愿娶我,又或是你母亲不肯妥协,你也只好将我安置在一个别院,日子久了,我也会顺从你,悄悄地委身于你。再然后,有一天,你也要娶妻了,会有一个门当户对的贤良佳人做你的妻子。她不像我,她不刁、不怪、不野、不蛮,没一点儿坏性,对着你总是温温柔柔地笑,还会为你生一个乖孩儿。到了那时,或许,毒娘子的结局,便是我的结局。我们南越人,兜兜转转,便走了同一条路——不死不活的路。”

江玄轻轻拥着她,簇着她的手靠近了烛火:“我不是南宫无欢。你也不是夜翎。”

阿元望向他,眼中水光惝恍:“烟修罗会不会变成毒娘子,我不知道。可幸好,你不是南宫无欢。”

“我未必不薄情、寡义、负心。”江玄看着阿元,十分认真地说,“也许我的情、我的义、我的心,都是你给的。”

阿元长叹一口气,“因着夜翎,我恨极气极了南宫无欢,可我心里也清楚,是他的家族把他压垮了,吞没了,他自己也做不得主。”

江玄低低道:“生在这样的大家族里,脑子里灌了铅字,脊背里灌了铅块,没法好生想一想,直起身子来,求自己要的。”

阿元望着江玄:“所以我总感到奇怪。江玄,你似是自由身,你虽然也为江帮事务所扰,但从不为其所累。好似……好似随时可以撒手不管。你心中并不在乎这一切是不是?我说的不单单是江家的财、势、业,还有生而为某族某姓,骨血所自带的那份桎梏……”

“是,我不在乎。”

阿元偎着江玄只是胡思乱想,泪沿着面颊落了浅浅的一滴,她淡淡地叙说,却让江玄有剜心之痛:“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的身子很沉很重,像是死去的亲人都附着在我骨我血之上,生父、外祖、外祖母、舅父,他们每一个人的声名都这样威重,而我的生命,不过花叶之上一滴夜露,不待天明,便要消散。”

江玄微微蹙起眉:“你的寒毒已解,别再这般丧气自喻。”

阿元被江玄轻轻哄着,总算是睡着了。江玄将她抱去榻上,撩开她耳边的发丝,低低自语道:“总有一天,我会把一切告诉你的。”

天亮后,是个通透明媚的晴日,雀声嘤嘤,春夏草木的芬芳散在室内,江玄因伤在身,难得被妻子殷勤服侍了一回,阿元替他梳洗、挽发、更衣,将他装扮成一个俊俏的玉面郎君。

江玄看向镜中,轻笑道:“从前你在毒水河边,还绾不好自己的发髻呢。如今怎么手这样巧了?”

“哪里是我手巧。因着我做个小丫鬟团团照料,你便怎么看都顺眼了。”

江玄失笑:“看来往日我做得尚不妥帖,这些时日便将画眉梳髻之事,一并拣起来。”

阿元与江玄这一点怪癖性相似,贴身之事,不肯要婢子服侍在侧。成婚之后,自然是江玄照料侍奉妻子的多。

他这番玩笑话说完,便去捉过檀木梳,要替阿元梳拢,阿元护着一头青丝不依,正嬉闹间,敲门声响起:“江少爷,江夫人……”

那是孟章的声音。

阿元心急道:“是不是青姐出了什么事?”

“不,是……老谈。”

阿元与江玄赶到的时候,王宗与楚青鸾双影并立,渭川丧着脸缩在屋角,小谈伏在床前,身子那样小,肩膀又瘦弱,阿元朝他的背影走去,仿佛害怕惊动他似的。

越过那道孩童的肩膀,阿元便看见了老谈,他像一尊倒下的白桦树那样卧着,面容很静,说不清是无喜无悲,亦或是悲欣交集。他的眼皮微微阖着,似乎随时准备睁开来;而他的唇已经永远地闭上了。

江玄上前,想替老谈再把一把脉,却听小谈道:“不用了,爷爷他,已经去了。”

阿元仍不能信:“怎么会?”

原本的惊疑渐渐凝成一股怨气,她不甘心与死沼恶鬼缠斗了这样久,仍救不回这个耄耋老者,阿元自怨自艾似的:“怎么能够!这怎么能够!”

楚青鸾上前拉住阿元,不叫她近前,低声道:“是寿终正寝。睡梦里去的。”

众人正自沉默,都想寻些宽慰之言,却觉得心头沉重,什么也说不出来。百剑山庄那般境地,竟能脱险无恙,谁知老谈会在隔天,悄没声息睡梦里去了。不知该叹息生死无常,还是命有定数。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王宗开口道:“应替老谈置办妥身后事。”

阿元见小谈沉默不语,脸上泪痕半干,心中酸涩,轻声道:“这些丧仪我不懂,你们出去商量个法子。我在这儿陪陪小谈。”

小谈听到身后人声簌簌,片刻便都静了。连往日语碎的小恩公,也敛声不言。

在那寂静中,他忽而放声大哭起来。

阿元由着他哭,将他揽在怀里,衣裳上沾了大把鼻涕眼泪。

“连爷爷也离开我了……连爷爷也……他也不要我了……丢下我一个人……一个人……”

阿元知道他方才都在强撑,便由他哭个痛快。等小谈的声音几乎同她一样哑了,她才开声道:“怎么是一个人,你忘了,我已经是你的亲姐姐。外头还有你的亲姐夫。”

小谈泪光闪闪,半不信:“真的吗?”

阿元道:“我救老谈还不算拼命么?连命都可以不要,照顾你又算什么大事呢?”

“可……可……”那孩子气大眼睛扑闪着,“你待我也太好了!”

“江湖儿女,意气相投,死生都可交付。你们说书人的话,难道是诓人的?”

小谈又装出小大人的样儿来:“说书罢了,岂是人人信的?”

阿元自嘲似的笑了笑,只道:“我信的。”

南宫家听闻老谈之死,亦是感叹,南宫末风兄妹无意随叔父回府,自行离开了驿馆。南宫无令独自在风中徘徊许久,并没有去看老谈的最后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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