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
快到家的时候周月才想起书包里的东西,那天是周五,书包里的东西格外多,她怨愤地瞪康星星一眼,摘下书包拉开拉链,掏出一大沓信封,啪一声砸他身上,冲他吼:“喏!今天的!”
那是一封又一封情书,全是学校里女同学写的,每天都有,大部分是十三班或者是十四班的,也有别的班的,好多周月都不认识,做完课间操回教室的路上,楼道里水泄不通全是人,大家聊着天,跟着人群慢慢往上走,像入圈的牛羊,这时总会有女生从汹涌的人潮里挤出来,挤到她跟前,一脸娇羞挽住她的胳膊,问:“你是周月吗?能帮我把这个给你哥吗?”
“凌厉又深沉的眼眸……”“高挺如山峰的鼻梁……”“沉静而温柔。”
每个周五都是放松日,俩人一回家就像谍报人员一样头对着头凑在一起对账,台灯黄油油的,书桌上堆满了拆开的信封和写得密密麻麻的信纸。
每次对账康星星总少不了受一通骂,但他一点都不生气,就趴在臂弯里露出半张脸偷看她,漆黑狭长的眼睛笑成一汪月亮湾,映出她的脸,在她怒睁的大眼睛和吧啦吧啦骂个不停的小嘴上流连忘返。
”你还挺得意是吧?”周月气得头顶冒火,给他肩膀上来一拳,他也不躲,就趴着摇摇头,笑得迷醉,“月月真可爱。”
“哼!”周月听了双手抱胸,靠在椅背上别过头去不看他,耳尖一片粉红,咬牙切齿道:“花言巧语!”
他收了笑,静静地趴在那儿看她的后脑勺,半晌伸出胳膊轻轻戳一戳她卷翘的发尾,“该月月的了。”
周月一听就僵住,背对他虚张声势地大喊:“我的什么?”
“情书。”
……
他举着那一沓情书,捻开,像捻开一把扇子,眉毛挑得高高的,额头都挑出了抬头纹,一封封看过来,再一封封拆开,周月觉得他性子慢得像考拉。
男生们给周月情书自然不会通过康星星,最要脸的年纪,男子汉气概比命都重要,何况是在心上人面前,所以一般都是敞着校服拉链,露出里头洇了大片汗渍臭得跟酸菜一样的t恤,大喇喇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到她课桌旁边,潇洒一甩,把情书甩到她正的试卷上,牛皮纸信封都卷边儿了,像烂菜叶子,好像但凡有点诚意就不是男人了。
稍微含蓄一点儿的趁她去老师办公室或者去厕所的时候塞她桌兜里,这种温柔派一般诚意多点,会精心准备小礼物,信封也很考究,用尽浪漫的词藻赞美她,她会咬着手指沾沾自喜地看好几遍再装起来拿回家交给康星星,还朗读给他听:
“蓝宝石一样的眼睛,樱红小嘴,浪漫了我一整个青春……”
但豪放派的她就很讨厌了:
“你是我的玫瑰你是我的花,你是我的爱人是我的牵挂……”抄歌词也就算了,字也很丑,像信纸上粘了一根根苍蝇腿,还粘了米粒和牛板筋的辣油。
等对完账,俩人都是口干舌燥,累得要死,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爱意,你偷看我一下,我偷看你一下,最后相视一笑,“还是我赢!”周月傲慢地抬起下巴斜睨他,因为她的情书堆得最高,礼物最多,用她的话来说,“好听话谁不会说?来点儿实惠的!”
他们就这样坐在书桌边分享她收到的巧克力,吃得两个人嘴巴黢黑,“好吃的!”她点头,他也点点头,附和着说:“好吃。”
两个人沉默地吃,康星星看着手里露出榛果仁的巧克力,冷不丁说:“他们都只是看月月漂亮才喜欢月月。”
“嘁!好像你不是似的。”周月冷笑一声,腮帮子鼓得像仓鼠,他听了什么都不说,又吃了一会儿,望着空白的墙壁上两个人的剪影,笑着问:“那月月也是因为我好看才喜欢我吗?”
“哈哈哈哈!”周月张着大黑嘴疯狂嘲笑,“就你?刚来我家跟煤球成精了似的!真好意思啊你,黑猩猩!”
“但我不一样,”她喜滋滋,“我一直很漂亮!所以是我不嫌弃你!我对你更好,我爱你更多!”她这么一说他就笑,她骂他是不是害了笑病,不说话就会笑,他就低头看着黑巧克力问:“那要是有一天我又变回很丑的样子,月月还会喜欢我吗?”
“当然了!”她眼睛又大又亮,凑近他,近得能看见他眼里她的倒影,“你只要站在那儿,站在大太阳底下,黄沙漫天,就一个黑黢黢的影子,我就爱你。”
“你呢?”她斜眼儿瞪他,“我要是没这么漂亮,又胖又丑,长满青春痘,你就不爱我了吧?”
他想了想,像解数学题一样严谨认真,说:“这道题没有这个选项,就像影子不会因为主人丑或者老就消失一样。”
“那这道题的正确答案是什么?”她笑着再凑近一些,鼻尖碰鼻尖,睫毛贴上他绒绒的忽闪的睫毛,他深棕色的瞳仁映出无数张她娇柔的笑脸。
他像被挠痒痒似的咯咯笑着摇头,边摇头边“嗯……”
嗯了半天一句话都没说。
但就算是周五的夜晚他们睡前也还要再研究一遍题目,康星星穿件白背心,靠在床头举着数学课本,周月躺他怀
里,被子上铺了一堆试卷和笔记本,本子都叫花花绿绿的荧光笔画成万国旗了,但也不能改变卷子上一堆红叉的事实。
她一听他节奏不变、音调不变的讲解就像听了摇篮曲,眼皮子直打架,闭着眼笑着逗他,“说两句粤语听听。”
康星星刚来家里的时候会说普通话的,就是有点怪,从幼儿园接了周月回家,总要拍拍她的胳膊,指一指饮水机,跟她说:“月月,饮水先。”
那会儿天还热,周天成和戴燕都不在家的时候,他也很偶尔才和周月说话,搬把小凳子坐在沙发边,突然冒出来一句“食雪条”,是粤语。
周月当时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被他说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不在焉地骂他:“雪条?夏天哪儿有雪?要吃冬天自己去雪地里挖!自己搓条!”
他就直起身子趴在沙发扶手上看着她,很慢地眨一眨眼,哑哑地说:“吃冰”。
这下周月倒是听懂了,抱怨一句“烦死了!”跳下沙发咚咚咚冲去厨房,啪一下打开冰箱冷冻室的大门。
她劲儿也大,这一点随戴燕,挥舞着勺子跟挥舞着雪铲一样,哗啦啦铲了一小碗冰块,拿到客厅豪迈地递到他跟前,“喏!省着点儿吃!没有冰块我的棒棒冰要化的!”
他仰着小脑袋看她,接过她手里的碗,她又跳上沙发看电视去了,他就一个人在旁边默默吃完了一碗冰块。
后来才知道他说的是吃冰棍儿的意思,周月十分懊悔,为了补偿他,一中午往他嘴里塞了两根老冰棍,她喂他就吃,跟金鱼似的,当天晚上就疼得在床上打滚,但对于疼,他从来一声不吭。
后来在周家时间长了,就再没怎么听他说粤语了,但其实周月觉得他说粤语很好听,有时候会催着他说。
他从身后抚着她额头,笑着想了想,说:
“中意你慨人多,唔缺我一个,但我爱慨咐少,净系得你一个。”
“哈哈哈哈啥呀!”周月笑得发颤,“一个字儿都没听懂!”她仰头倒着看他,“啥意思?”
“就是月月很可爱的意思。”
“可爱要说这么多字儿吗?”她转过身趴在他怀里,狐疑地打量他的脸,“广东人说话这么啰嗦?还是你偷偷骂我了?”
“我没有。”他憨憨地笑,头都摇出残影了,周月歪着头看了他半天,半信半疑嘀咕道:“行……吧,今儿放你一马,最好别让我知道你骂我!”转而又娇俏地笑了,下巴抵着他锁骨,娇滴滴地问:“我爱你用粤语怎么说?”
康星星陶醉在她波斯猫一样的撒娇里,笑得嘴都咧到耳朵根了,可他这人就是这样,你有你的千条计,我有我的老主意,享受完了她的娇媚,还是哼哼唧唧地黏糊:“这个跟普通话的发音一样。”
“哼,你就是不爱我!”周月一把推开他,翻下去倒在床上,面对着墙,纤长睫毛的影子在忽闪,像蝴蝶在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