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周月和江淮第二次出游是去香港,一切都与上海之行不同。
路上与他们并行的车高大得像铜墙铁壁一样把他们的车围在中间,透过车窗只能看见铁幕一般的车门,除了风中依稀的海浪声,什么都听不见,也什么都看不见。
她那几天除了睡觉就是辗转于饭局酒桌,尖沙咀富丽堂皇的酒楼里红毯遍地,一层楼几百个人,几十张桌,江淮领着她一桌桌敬酒,穿白色丝绸衬衣,白西裤,笑意盈盈,俯身在座椅后,倾听各位大佬的溢美之词。
“好靓啊!”
“以前未见过吖嘛!”
“边度撞到嘅佳人(哪里遇到的佳人)?”
众人谈及此,也多是起哄,只有一个光头佬眼神暧昧着在她脸上身上来来回回溜达,恨不得用眼珠子把人扒光了,光头全是肉褶子,像脑子长外面了似的。
江淮这会儿倒没了脾气,笑意从眼尾漾到唇角,如湖边柳树荡漾,俯身到他耳边低声说:“好靓呀?夜夜离唔开佢丫!(漂亮吧?夜夜离不开她呀!)”
“喔!”几十桌人疯狂大笑,笑得脸红脖子粗,大金链子都勒得慌,叼着雪茄嚎叫:“红尘劫吖江总!注意身体喔,四十岁啦!”
“几时饮喜酒丫!”
每当这时江淮却要卖几分关子,端着酒杯晃一晃,笑眯眯回头望周月,“睇几时畀我生仔罗!”
又是一片沸腾。
周月端着酒杯茫茫然,笑容从慌乱到熟练再到僵硬,穿高跟鞋的脚踝也从酸胀到刺痛再到麻木,像提线木偶一样机械地笑,敬酒,喝酒,再笑……江淮偶尔在敬酒间隙望向她,眼里有一丝阴霾,一眨眼就没了。
她想自己是场面功夫太差了些,他不开心,可私底下回了江家在大浪湾四面都是苍翠森林的僻静宅邸,他又从来不说什么,就躺在泳池边,从白天到黑夜,柔暖的灯光在水池里粼粼荡漾,也不说一句话。
“江总,吃饭吗?您一天没吃东西了。”周月犹豫着走到他躺椅边,他也一言不发,她立了一会儿得不到回应,要走,听他在身后说:“想不想读书。”
她回头,他眼睛在茶色墨镜后也看不太真切,她点点头,他长久地看着她,徐徐晚风吹开他敞着的衣襟,拂开他额前垂落的头发,露出杂草一样斑驳的灰色,笑了,“好,等回了深圳,就去把大学读完吧。”
夜里他们还是分开睡,最后一天的最后一次交谈也不甚愉快。
清晨他来跟她说晚上要上船,看见她在厨房吃药,也不响,叼着烟倚在白色岛台上说:“去过维多利亚港吗?”
“没有。”
“晚上去船上看看吧,维多利亚港的夜景很美
。”
“哦,好。”周月觉得他话没说完,把牛奶放进冰箱的时候还瞟了他一眼,等把牛奶放好,关上门,走到他身边,想问他,白天还有没有事情,她要不要化妆,他毫无征兆一把就掐着她后脖颈。
“吐了。”他叼着烟,眼睛被烟雾熏得眯起来,笑嘻嘻的,雪茄的烟雾太近了也很呛人,呛得她猛咳嗽,一咳嗽食道打开,又被他掐住脖子,哇的一声就吐了,连着面包麦片和牛奶,在乳白色大理石瓷砖上凝成冰冷的一滩。
晚上她又一次见到了小袁,来香港以后她一次都没有看见过他,还以为江淮没带他。
江淮带着她在船上看海,吹海风,从身后搂着她的腰,她浑身发僵,可他似乎完全不记得早上的事,也察觉不到她的僵硬,下巴抵着她发顶,轻轻哼着一首不知名的歌谣,吴侬软语,连哼带唱,她也听不真切,只感觉得到他唱歌时声带连着胸腔的震动。
小袁站在他们身后的甲板上,从白天站到黄昏,夜幕降临的时候江淮在一片汽笛声中轻轻松开她,她回身时又把她揉进怀里,一双墨瞳看进她眼睛,陶瓷人偶一样绒密的睫毛轻颤,“我还有事,让小袁陪你,跟紧他,别丢了。”
说完转身进了船舱。
周月低着头,等他身影消失了好久才走到墙角,背着手看一眼海面,又抬头瞥一眼,“江总说有好看的夜景,在哪儿?”
“在这里。”他平静地说,放下手穿过甲板走到船的另一侧。
周月狐疑地跟在他后面,突然眼睛一亮,“呀!”
“维多利亚港。”
“嗯!”周月疯狂点头,扑到栏杆上看得眼睛都直了。
中环和湾仔的所有摩天大楼都亮起霓虹灯和巨大的广告灯牌,奢靡的金色轮廓灯勾勒出一栋又一栋雄伟建筑的形状,艳丽夺目的光束如烟花一般从下往上冲破玻璃幕墙,直冲云霄。
夜幕彻底降临,一束激光灯划破夜空,之后是两束,三束……五光十色的激光灯在夜空中随音乐节奏闪烁跳跃。<
整个港口灯火辉煌,夜空亮如璀璨银河,有星星不小心落入大海,随粼粼波光荡漾,一艘灯船驶过,浪漫的音乐在水面缭绕,泛起层层涟漪。
“你看,星星。”周月趴在栏杆上指着海面,一阵微风拂过,像绚烂多彩的星星被揉成千丝万缕的碎片洒在水面上,随波涛荡漾。
半天没声音,周月转过头看身边的人,发觉他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红色的靡靡灯火洒在他脸上,竟让那冷冰冰的黑眼睛也像红胭脂一样黏腻温热得勾丝。
“看我干嘛?看星星啊你!”周月皱着眉瞪他一眼,别过头小声嘀咕:“真无聊。”
“这里风大,周小姐,我们去船舱里吧。”他收回目光,望一眼海面上漂浮的五彩斑斓的星星,解释道。
“风大?”周月转着头四面八方看,时有微风轻轻拂过吹乱她发丝,很惬意啊。
“我不要!”她果断拒绝。
“周小姐不想看看楼上有什么吗?”
周月回头,第一次上船时她去过二楼了,是音乐厅和餐厅,但三楼呢?她踮起脚尖看,三楼灯火最幽暗,鬼鬼祟祟的,不像好地方。
“你骗我上去想干嘛?”她沉下脸看他,很机警。
“那我们就不上去了。”他笑。
周月听他说不去了,又趴在栏杆上看了一会儿灯火辉煌的维多利亚港,冷不丁开口说:
“哼,不去就不去!那上头能有啥好玩儿的?喝酒,唱歌,跳舞,搂搂抱抱呗!人就那么点事儿,谁没见过似的!”
“周小姐不像自甘堕落的人。”
周月不说话了,别过头看另一艘游轮驶过,隐约可见甲板上拥抱热吻的男男女女,男的大多穿着正式,女人不是抹胸裙就是露背装,一个女人被一个穿衬衣的醉酒鬼一把拎起来架在栏杆上,吓得一声惊呼,背上交叉的银丝带美其名曰遮羞,其实和古代青楼女子的鸳鸯肚兜一个效果,男女之事,一旦阈值高了,赤身裸体反倒少了些情趣。
“跟江淮这么久还这么天真,不知道人不可貌相。”周月望着他们出神,冷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