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回家

第9章回家

8月的第一天，是向阳回家的日子。

老家有风俗，在外去世的人，是不能迎回家的。

何况，我们在老家的房子，早在几年前就垮了。向阳不愿意修，他说他以后不可能回来住，他在那里安家生根，父母就在那里。

现如今，他还是回来落叶归根了，父母的家又在哪里呢？

我还没有精力思考这个问题，我有许多事要做。

比如，替他挑一个好的小棺材。

我对卖棺材的人说：“要最好的。”

那人说：“最好的18888。”

我愣住……我想给向阳最好的，但其实我给不起。

小姨在我耳旁悄悄说：“要什么最好的，反正过段时间都要烂。要个差不多的就行了。”

我沉默不语。

小姨和老板一番议价，最后敲定1200块的那种。

再比如，帮向阳找好今晚的‘住宿’。

最后，我在老家的殡仪馆租了一个小小的格子间给他。

我在路旁采了一把野菊花放在门口，风一吹，四处散落……

这一天，我强烈的想为向阳做些什么事。

但似乎每一件都不尽人意。

……

飞机只能到雅市。

雅市到我们老家清水镇还有三个小时的车程。

严徐来开着我们家破旧的北斗星，载着我父母，小舅，还有向阳，到晚上近六点才到。

我站在殡仪馆的院子里等他们，看着车门打开，看着瘦到变形的、我的父母下车，看着严徐来抱着被红布包裹着的盒子向我走来，我崩溃大哭。

像受尽委屈的孩子，我的哭声将自己的耳朵震得生疼。

小时候，向阳因贪吃贪玩，常常挨打。

有时候为了躲避惩罚，他会躲起来。

记得有一次，直到晚上很晚，他都没有出现。父母急了，发动全村的人去找。

山林里，河沟里，甚至每家每户的茅坑里都找了，没人。

我妈急得哭天抢地，小小的我也对着天上的星星虔诚祈祷。

就在大家商量要不要去报警时，向阳从一堆稻草里钻出来，揉揉惺忪的眼睛，有些洋洋得意：“怎么样，你们吓惨了吧？以后看你们还敢不敢打我？”

站在院子里等的时候，我信心满满地以为会等来奇迹。

向阳他会从车里跳下来，指着我大笑：“吓傻了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打我！”

可是，没有，我没有看到向阳的身影。

我只等来一个小小的盒子，那么小的盒子，怎么就能装下一米八的他呢？

直到这一刻，我才真正意识到，向阳他是真的走了……

我不管不顾的哭，谁的话我都听不见。我哭的极其认真，前所未有的认真。

我妈也跟着我哭，我爸站在一旁默默的抽烟。

严徐来和小舅将向阳安顿好出来，小舅拍拍我的肩，说：“好了好了，留点体力明天再哭。”

我还是哭，哭声震天动地。

严徐来将我紧紧抱住，没有安慰。

我边哭边喊：“没了……真的没了……”

原来，一个人真的可以这么容易就死去。

原来，生命的离去是没有顺序的。

原来，我的一辈子，不等同于向阳的一辈子……

……

我们一家人暂住在小姨家，夏夜，蚊虫众多，院子里仍旧坐满了人。

有人关心向阳的孩子，有人关心向阳的工厂，有人关心他的赔偿款……

他们夸他懂事，能干，讲他的趣事，埋怨老天的不公。

我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我在人群里，偷偷看我的父母。他们的头发几乎全白了，都穿着黑色的衣服，让我有种错觉，仿佛他们会随时消失在黑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