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激他
刺激他
左晓第二天醒来时，庄昱安连同他的行李箱都已不见。
打开手机才知道，他赶一早的高铁回京，此刻已经在路途中了。他还说明晚会再过来。
如此又过去一周。左晓每天除了往返医院，还照例与老左视频通话一回。
他渐渐恢复了气色，父女俩的关系也缓和许多。最主要的原因不在于他变了，而是她坚决贯彻“三不”原则的缘故：对他的责备不回怼，对他的质问不回应，不主动说他的不是。关于她不务正业还在网上抛透露脸的那些事，他怎么说她都受着，不同他争辩。翻来覆去地说过无数遍后，他把自己说烦了，也明白她尽管态度好转但死不回头，渐渐地便说得少了。
到后来，他主要说今天谁又来家里探望，偶尔趁人不在吐槽护工管这管那、婆婆妈妈。但他没有提出要换人，左晓便知他其实对这护工印象不错。有时，他还会主动问路飞情况怎么样、左晓在外面住得习不习惯。
这日，左晓与庄昱安一同来到医院。
昨天下午，他们收到一则振奋人心的消息：路飞虽仍未苏醒，但生命体征稳定，不再需要icu级别的生命支持措施。今日他将转出icu，入住hdu（注：高依赖病房，是介于icu与普通病房之间的过渡病房）。hdu支持家属长时间陪护，医生还鼓励家属多与患者交流，有助于促进神经功能恢复。
卢自强一边领着两人往hdu走，一边尽责地转述：“大夫说啊，病人越早苏醒，对后续康复越有利，而昏迷时间越长，各种并发症风险和治疗难度也会显著增加。昏迷后的第一个月是病人促醒的黄金时间，家属的支持和辅助很重要。”
“促醒？”左晓问，“所以要多和他说话是吗？”
“是的。”卢自强解释道，“大夫说病人熟悉的声音能刺激大脑听觉皮层和情感区域，可能促进神经功能的恢复。另外呢，可以讲一些病人关心的事情、共同的美好回忆等等，可以提高苏醒率。我听护士说啊，之前有个昏迷半年的小伙子，他母亲找来他的初恋，天天在病床边跟他说话，结果你们猜怎么着？还真被她给唤醒了！”
两人做好登记和手部消毒，护士交代了些注意事项，随后他们脱掉外套，戴上口罩和鞋套，进入hdu病房。
左晓的心提了起来。隔着口罩都能闻到浓郁的药水味道，除了消毒药水明显还有些其它的。走近一看，路飞的情况似乎与那日被推出手术室时并无太大不同，依旧戴着氧气面罩，输着液，并接受24小时不间断的生命体征监测。
她感到喉咙发紧，眼眶又热了起来。忽然手被牵住，轻轻捏了捏。
她转头，与庄昱安视线相接。他的目光无比温柔，同时又蕴含力量。
“别担心，会好的。”他沉声说。
两人在病床边坐下。庄昱安投来一记鼓励的眼神，左晓清了清干涩的喉咙，唤道：“路飞。”
被她呼唤的人没有任何反应。她定了定神，接着说道：“路飞，我是左晓，我来看你了……你不能醒来，睁开眼睛看看我，陪我聊聊……”
她尾音哽咽，缓了一阵才接着说道：“你瘦了好多，好不容易练出来的肌肉都回去了……”
她陆续说了好些话，但护士交代的病人可能有的反应，如眼动、皱眉、嘴角抽动、手指动，通通都没有发生。路飞静静躺在病床上，除了氧气面罩中呼出的气，以及仪器上跳动的图形和数字，几乎看不出任何他还活着的迹象。
左晓逐渐说不下去了。她用手背抹了抹眼，嘴巴停下来。
“路飞，我也来了。”庄昱安忽然说。左晓转头看向他，她的视野朦胧，他的脸看不真切。
庄昱安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道：“上次在蓝柠檬，我说找个地方我们痛痛快快打一架，结果你倒好，吓得不敢来公司。一个多月过去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和我打一架？”
左晓破涕为笑，想说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惦记着打架，却听到他接着说：“如果你打赢了我，我会考虑让你见左晓。”
被他点名的人吃了一惊，怔怔地看着他。庄昱安冲她点点头，继续不紧不慢地对路飞说话。
“不过以你的身手，要打赢我恐怕有点难。但我的右手受了点伤，暂时动不了，预计还要个把月才能完全恢复。这可能是你为数不多能够赢我的机会了。”
“其实你这人好胜心挺强的，上大学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当年张老师一拍脑门搞的那个公益项目，让大学生用环保减碳行动向商家兑换物资，捐赠乡村小学，我说项目底层设计太拉垮，神仙来了也带不动。于是你果然上钩，说你能运营起来。结果干了一年，的确是一潭死水。最后你自掏腰包，采购了一大堆文具和衣服，还骗我说是平台用户积分兑的。我什么都知道，但没有拆穿你，还是挺够意思的吧？”
“还有我那个企业高管调研的课题，你一开始嫌麻烦不想帮我，我说这事本来就超纲了，就算我们教授亲自上阵也回收不到那么多有效问卷，然后你就揽了过去。这件事倒是实打实地办得很漂亮，我当时说你有几把刷子，是真心的。”
左晓眼神复杂地看向庄昱安，没想到他这人蔫坏蔫坏的，竟然不动声色地算计别人，巧言令色将人玩弄于股掌……
“你喜欢左晓这件事，坦白说我是怀疑的。”庄昱安瞄了她一眼，“有没有可能你一早看出我暗恋她，所以故意抢在我前面追她？我记得她刚入职没多久，你问我是不是看上她了，后来在阿那亚，你又向我确认到底对左晓有没有意思，还说让我别怪你没给机会。你看，你表现得仿佛在玩一个游戏，而且你交过的女朋友两只手都数不过来，谁能相信你有多认真呢？”
“就算你是认真的好了。”他停顿片刻，“我比你认真一千倍，一万倍。拼认真，你是拼不过我的。”
“够了。”左晓没忍住轻声质疑，“你说这些干什么呀？”
庄昱安握住她的手，用眼神示意：相信我。随后，他将视线转回床上的人，说道：“我已经向左晓求婚了。两次。”
左晓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听到他说“不过她拒绝我了”，高悬的心脏才落了地，忍不住向他投去埋怨的眼神。这家伙难道是故意刺激路飞，巴不得气死他才好？
“所以理论上说……”庄昱安眼神黯然了一瞬，“她依然有重新选择的可能性，这使我感到非常的不安……常言道事不过三，我的机会只剩最后一次，假如她依然拒绝了我，那我是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左晓因他的话感到心脏揪疼了一下，旋即对他选择在这样的场合对她诉衷肠倍感恼火。
“没错。”她横他一眼，转而对躺在床上沉睡的人说，“路飞，只要你醒来，我愿意给你公平竞争的机会。”
庄昱安闻言怔住，慌乱无措地看过来。
左晓睨他一眼，接着说道：“反正只要没结婚，我就是自由之身。哎，想想结婚到底有什么好的？整天被人管，多看帅哥几眼都像犯了罪。将来有了小孩，更是一天到晚不得清闲，辅导作业都能把你气出心脏病！还是单身好啊，大家自由恋爱自在生活，人生充满可能性。”
这番话令庄昱安脸色变了又变，道：“可即便结婚依旧可以保有各自的独立空间。而且也不一定要生小孩。生育从来不是婚姻的必选项，如果双方都觉得没那个必要，那就不要孩子。”
“现在倒是说得轻巧……”左晓轻嗤了声，“到时候家里长辈整天催生，还能招架得住？”
“婚姻的主角永远只有两个，只要当事人打定主意不动摇，谁也做不了你的主。其他人如果有意见，只能请他们收回意见。”
“切，你说收回就收回啊？要是碰上冥顽不灵的呢？你不听劝就撒泼打滚、心梗发作的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辩论起来，越辩越上头，一时谁也没注意到，病床上的人手指微微动了动。
出了病房，左晓摘下口罩和鞋套，责备道：“你跟我争那些干嘛呀，是说那些话的时候吗？真服了你了，当人面说求——”
眼见陈全和卢自强正竖起耳朵听着，左晓即时闭了嘴，横了庄昱安一眼，大步流星走掉了。
庄昱安匆匆跟上，临走前对身后两人甩了甩手，示意他们别跟过来。
他一路跟进电梯，跟出医院，跟到街上。
太阳西斜，将一前一后两道影子拉得很长。忽然，后面那道影子跟上，与前面的黏到一起。
庄昱安搂住左晓肩膀，边走边道：“我那是在刺激路飞。护士说了，要多讲病人关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