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被遗忘者的宿命（中三）
回头望去，坎普洛中央大道正对着辛德勒城的王宫。
即使在数公里外眺望，那片金碧辉煌的建筑群也仍然时刻都在散发着高贵的气息。雷纳兹帝国近些年来虽然国力并不强盛，但至少从皇室宫殿的角度来看并不像是在苟延残喘，反而充满着朝气蓬勃的气象。
至少……表面上确实是这样。
虽然我所受到的教育不允许让我对于我的‘祖国’做出负面评价，但是在经过了数个月的切身体会后，我总觉得这座城市和我当初的想象相差颇远。
它仿佛正处在，看不见的危险当中。
……
接下来的时间我稍作准备。
大约在正午的时候，我迈出了宏伟壮阔的南部城门，并从记事以来首次离开了这片陌生的熟悉土地。
大概也是最后一次。
……
即使是在没那么冷的春季，徒步的长途跋涉对于我而言仍是个莫大考验：虽然拥有着超出年龄的心智，但我事实上的确从没有出过远门，因此仅仅走到了外城边缘的村镇脚底就磨起了泡——如果不是我灵机一动，并在那座镇子里混上了前往南方城市的公共马车，那么或许我的旅行计划还没开始就胎死腹中了。
但无论如何，漫长的旅行就这么开始了……
虽然让我不得不承认的是，这场旅行和我预料中的完全不同。在我最初的预想当中，这是个孤独且安静的过程，它虽然不会给我带来任何令现状改变的可能，但也绝不会造成什么负面的影响。
但事实证明，我的想法太幼稚了。
我的第一站是阿拉尼城，这座城市是距离国都辛德勒城最近的南方城市。它同时紧紧挨着常年覆盖积雪的忒诺高原大森林，儿这座森林从某种程度而言是一条国境线，因为在大约两百公里外的森林尽头，是兰顿里帝国的地盘。
在这座城市里，我见识到了比辛德勒城落后十倍的残破景象。这里的人民相对辛德勒城而言普遍偏瘦，郊外的广袤田野里，即使是在播种的季节也难以见到忙碌劳作的人群；而至于城市内部的建筑物，除了最为靠近领主府的大街外，其余的民居大多充满了累累的伤痕，看上去就像是辛德勒城的贫民窟那样历史久远。
……
置身于这座城市里，我无法产生任何惊喜的情绪。
我不知道我的国家究竟经历过什么具体的劫难，因为我们的导师对于近代的历史往往一掠而过，只告诉我们战争从未停止。但我所知道的是，在从小到大的熏陶中，北方的曼森公国和我们是无法化解的仇敌、东方的兰顿里帝国和我们是兵刃相见的冤家、西方的希希拉拉自由城也被冠以‘叛徒’的名号，唯有南方的东布达拉合众国和墨本公国对我们国家持有着中立的态度，但是似乎也值得时刻保持警惕……
这就是我的祖国，一个被敌对国包围着的、几乎时时刻刻都在饱受战争洗礼的国度。或许位于国家腹地的我在漫长的十年中从未感受到这一点，但是当我和辛德勒城之间的距离越远时，我便越能感受到空气中处处弥漫着的压抑气息。
当时的我并不明白，那是充满了战争味道的严肃。
我没在阿拉尼城做出任何停留，而是在抵达那里的当天就坐上了南下的马车。
……
直到我真正踏上旅途后，我才在现实的残酷中明白了一件让我始料未及的道理。
长途旅行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因为在雷纳兹帝国，即使是防守最为严密的车队、行走在最为安全的路线上，也需要时时刻刻面临着各种各样的危险，它们无处不在、防不胜防：车队遇到的匪徒拦路事件、马车内部出现的抢劫盗窃案、骗子团伙们一唱一和地表演拙劣的伎俩……这种充满了恶意现象就如同家常便饭般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它们赤裸裸地向我展示了人们的恶意、欲望、贪婪，还有无知。
除了在最初的那趟旅行中，我乘坐的载客马车可谓一帆风顺之外，在其它的总共十余次旅途里，我几乎每次都遭遇到了不同程度的危险。其中最为可怕的一次经历，则要数在帝国西南部的大荒原中，我所混入的车队遇到的劫持案件了，那可是足以让我这辈子都无法忘却的噩梦。
直到现在，回想起那天的场面时候，我仍然会不由自主地胆战心惊！
由于我的谨慎挑选，在那场距离最为漫长的旅程中，我混入的车队阵容是最为豪华的。那个车队拥有着十余辆载客马车、十五辆载货马车以及为数众多的功能型马车；马车里面乘坐着的乘客不是富贵的商人，就是有钱有权的贵族，他们大多都拖家携口，也许是在进行迁徙。而除此之外，令我最为安心的则是，和那些只能够花钱请佣兵做为护卫的商队与车队相比，这个车队拥有着其专属的护卫力量——那是足有五十人的武装骑兵，配备有精良的武器和马匹，战斗力绝对比普通的雇佣兵高不止一个档次。
但就是这种看上去绝对不会遇到危险的车队，却让我险些丢掉了自己的性命。
因为它的目标足够大。
在位于西部荒原深处的某个黄昏，车队在荒无人烟的原野上被上百贼寇包围了，而从对方汹汹的势气来看，他们显然早早地预谋好了这次的袭击，并布下了口袋般的阵型请君入瓮。但若仅仅如此，承担护卫任务的武装骑兵队未必就会怕了那些贼寇，因为后者大多数连像样的皮甲都装备不上，并且在阵型散乱的同时武器也杂乱不堪，真要是打斗起来的话，那么我反而更加看好人数处于劣势的骑兵护卫队……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五十人的骑兵护卫队全部叛变！他们显然早就和贼寇串通在了一起，并在护卫队总督的带领下，干脆利落地将矛头对准了车内的乘客。
于是在荒无人烟的原野上，很快就铺展开了地狱般的惨状。
背叛了商队的护卫们似乎抛弃了一切，他们相对于贼寇本身表现的更像是凶残的强盗。在那场让天地都失色的浩劫当中，我的四周无处不充斥着屠杀和鲜血、无处没有哀嚎和呻吟！健壮的男人们被不由分说地割下首级、而贵族和商人的女眷们几乎都遭到了非人的凌辱、伴随着腾空而起的熊熊烈焰，大量的珠宝钱财伴随着血液的洒落而混合，代表着财富的银币变得无比猩红……
而我就像是置身于虚无中的旁观者般，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切，同时期盼着这只是我在打盹时候做下的噩梦。没有任何人来理会我，那些变成野兽的护卫们大吼大叫着、手持沾血的长刀在我身边跑过，滚烫血液从刀尖上滴落下来，掉在我的头顶和脸上，并顺着脖子流进了衣服里……
我不敢动弹丝毫……
在意识到不是做梦后，我怕极了！
我害怕只要我稍微做出举动，就会引起那些野兽们的注意，然后将我顺手劈成两半……
屠杀与劫掠持续了数个小时，从最开始的恐慌到最后的麻木，我不知道在这个过程中发生了如何的变化，但它肯定影响了我的一生。
当夜幕缓慢降临时，我的周围已经点起了许多庞大的‘篝火’，野兽们满脸鲜血地庆祝着，它们发出丧心病狂的呐喊和高歌，仿佛想要将体内所有的脏器都吐出来才肯善罢甘休。周围的血腥味在燃烧中显得越发刺鼻，配合上堆积成山的尸体、以及无处不在的肢体碎片，我所在的荒野彻底变成了世界上最可怕的地方。
可怕到甚至连远处的黑暗，都反而成了我最想要到达的光明！
而让我无法辩驳的是，那个一直都被我所憎恨的、毁掉了我的所有前途的‘能力’，则再次救了我的性命。正是因为有了它的存在，才导致直到屠杀结束后那些野兽在清点战利品时，都完全注意到，在那篇汪洋的血泊中，还有着一个孤零零的身影正在瑟瑟发抖……
在那个夜晚过去之后，我花了整整一个月时间，才徒步离开了那座无边无际的荒原。
……
命运总是残酷到令人窒息。
在被剥夺了所有身份和存在后，我仿佛被一张无形的大手拿捏着，并且用自己的双眼去注视这个世界的悲哀。而当我观察到的景象超出了我的接受范围后，那么我就或许会发生某些无法预知的变化。
冷漠、麻木……
如果想要形容那时的我，那么这两个词或许最为贴切。
走出了西部荒原的我仿佛脱胎换骨，除了得到满身的伤痕与风霜外，我还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死亡与绝望。即使拥有着远超同龄人的见识，但我毕竟从本质而言仍然只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自然极其容易受到外界的影响，于是我变得悲观、而这种悲观演变成了最终的冷漠和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