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谏议封建
李坚将拓跋恂送出温室殿后,皇帝便命随行奴婢宫人都出去,只留下冯诞、高闾。
各自安坐后,皇帝拍了拍凭几,叹气道:“朕承先朝胜残之运,正欲光大祖业,追功前王,以传之后世,而得子如此,便有汤武之功,所求何益?”
高闾见皇帝说这种丧气话,便道:“陛下多虑,长殿下今未及冠,尚属童稚,性又非比痴愚,善加教导,既便不能开拓,亦足守成。”
皇帝摇头道:“卿此言虽小有理,然亦不足开朕怀。昔日先太上皇帝内禅,朕亲侍御前,仰承风旨,举动之间不敢或违,后奉太皇太后,唯恐礼有未至。此等思政深知“皇帝说着看了冯诞一眼,又道:“今观子恂性情,虽不求其比于朕少时,亦当粗知礼仪,明兄友之道,而贪顽暴虐,优学少进,使朕大失气。”
高闾起身,顿首皇帝面前,道:“臣···忝为长殿下师,不能致德长殿下,乞陛下治罪。”
皇帝摆摆手,道:“卿且安坐,子恂不肖,朕亦有责,卿教授四月,论过尚不及卿。”
待高闾回坐后,皇帝道:“朕今诏两卿来此,本为二子和睦所计,不想伊兄弟嫌隙如此。彼三子同月而生,朕本意异日长兄为君,二弟作辅,共兴王室,今观子恂视伊二弟几如寇仇,如之奈何?”
边说边看着高闾。
高闾听皇帝所言,皱了皱眉头,张张嘴,却欲言又止。皇帝见了,道:“高卿有话可直说,不需避忌。”
高闾拱手低头道:“如此恕臣僭越。以臣所见,长殿下所忧者,正为名位不立之故,陛下何不先建储位,如此则长殿下自安,也无需再旁忌二皇子、三皇子,兄弟自然亲睦。”
皇帝面有不虞,皱眉道:“此情乃是为人所惑,子恂年幼,何能念及此?朕自去年九、十月亲养子恂,便有明意,伊何需有此忧虑?”
“虽如此,于臣等可了陛下之意,于长殿下则未可知。陛下既欲解诸皇子误解,若不明正君臣名位,恐终不能消长殿下之优。”
皇帝沉默不语,良久方道:“子恂年岁尚幼,朕欲待其冠后再立。卿可有它法?”
拓跋恂现在的表现,实在让皇帝难提立储之心,他自认日后要立番事业,终究要立个能继承其家业的太子,可是拓跋恂此时并不能让他满意,故此高闾此议让他心中有些为难,但又不好表露出在立拓跋恂上他有三心二意的想法,是以不好直说出来。
高闾见皇帝推诿,心中不由一叹,又道:“若不能立太子,可先封二皇子、三皇子为王,使居宫外。如此亦可安长殿下之心。”
皇帝又沉默起来,道:“朕欲先建太子,次封二子。且二子年岁尚幼,还离不得母亲,如何便能骤封?如此匆忙,恐招无故逐子之讥,外人必要疑惑。”
皇帝犹自沉默不语。
高闾见皇帝犹疑,接着说道:“陛下既欲解诸殿下心结,当早做打算,不可推延以致怨隙转深。今既不欲先立太子,当早建诸王,不如此不足以释长殿下之疑,塞小人进谗离间之机。”
说完便以眼色暗示冯诞。冯诞本在高闾建议立拓跋恂为太子时,心中就大是意动,现在又得高闾示意,便道:“陛下,高闾所言,臣以为有理。诸皇子之为小人所间,正因兄弟不和,所言虽是心怀歹意,却正是长殿下所忧,若不能解此心结,如何能兄弟复归和睦?今陛下既因长殿下年幼不能立,何妨先封两殿下。如此则长殿下安心,群小亦无谤言之处。”
皇帝站起身,右手捏着衣带,下阶时而踱步、时而止步。温室殿的闪烁的灯光下,皇帝的身影或映在两楹,或映在窗、壁,忽短忽长,此明彼暗。
对于拓跋恂的顽劣,皇帝在太皇太后在日就有耳闻目见,当时因太皇太后相护,皇帝插不上手,如今自己带了他近一年,却也深感无力。
只论在北苑中事,还能推说左右幸进小人奉主不当所致,可是上次皇帝在太和殿发现拓跋恂背后画小人咒骂高闾,却让皇帝更显无奈丧气,今日又见他拳打两个弟弟,高呼“不忍言“之事,还为高闾、冯诞目睹,让他是又怒又羞。
可是拓跋恂身为嫡长,其母在生他之后又是依例赐死,追谥皇后。其自幼又是太皇太后亲养。他这国之储君的名位虽没有正式确立,朝廷上下也算默认皆知的事,再加上拓跋恂确实年幼,所以即便多次失皇帝之旨,一个“废“字却难以出口,只能一次次的安慰自己,给拓跋恂以机会。
他知道高闾和冯诞虽然表面上说的是封拓跋慎、拓跋恪为王以安拓跋恂之心,实际上意在早早将这两兄弟确立臣籍,这样即便拓跋恂的太子名位暂时还不确立,也可借此明白昭示了他的独特地位,好让下面某些人明白皇帝瞩意并不在拓跋慎和拓跋恪二人。
可是即便明了他二人的心思,皇帝也没法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说出来,就要震动朝野了。他现在还不想面对那种风暴,时机既不成熟,他也没做好准备。
而且,如果拓跋恂真能浪子回头,勤学上进,他还是乐见其成的,毕竟他也不是非要“废长立幼”不可。
片刻之后,皇帝止步,点头道:“好,既然是二卿所言,朕今从谏如流,明日即召集公卿,公议此事。”
高闾、冯诞大喜,齐齐叩头称颂“皇上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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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温室殿中出来后,拓跋慎与拓跋恪并肩匆匆而行,一路上拓跋恪用袖子按着眼睛,时不时抽着冷气,可是一放下袖子,冷风吹的那里更疼,只能用袖子挡着风,小步快跑。
拓跋慎看着拓跋恪龇牙咧嘴,心里也颇不好受,这回拓跋恪可真是因他受罪了,如果不是他扑上去,拓跋恂也不会主动打他。
可他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感谢吗?还是自责?或是挑动拓跋恪一起骂几句拓跋恂出出气?都显得有些矫情了。他除了心里面表示感谢,也只能以后看看有什么机会能做点补偿了。
回到中音殿,已经到戌时了。
走到前厅外不远,拓跋慎整理了下衣服和头发。刚刚被拓跋恂突然发飙搞的狼狈不堪,虽然只是被揍了一拳,不像拓跋恪那样被骑身打,到底是挺难看的,接着一路上又是劲风洗礼,衣服头发都有些乱了。
进了前厅,正见冯清坐在绣几边,右手打着蜡烛,好似在对照着纹样。身边除了阿璃外,还有两个宫人,正坐在织机前,“咔嚓咔嚓“地织着锦布,阿璃站在一旁,手攥着一副图样,弯腰指着半成的锦布说着什么。
冯清低着头,左手食指轻抚着绣好的纹样,缓缓观移,一边看一边思考着接下来怎么下针,神情显得甚是专注。
拓跋慎裣袖上前,行礼道:“儿慎,请阿姨安”
冯清抬起头,收回手,笑着接话道:“甚安”,将蜡烛放在旁边的几案上,问道:“如何才回来?饭食都已热了两回了。阿璃,去为皇子取来”
“是,奴婢这就去。“阿璃笑着放下图样,便出前厅去了。
“父皇在温室殿召见,是以才晚了时辰,累阿姨久候。”拓跋慎走到案边,双手撩起下裳坐下,道。
冯清也没问什么事,只摇头笑道:“夜间寒冷,用过饭食后就去安寝吧”
说着又低下头观察起绣品来。
“是”
片刻后,阿璃带着侍女提着食盒进来前厅,又侍候拓跋慎净手、漱口,布上饭菜、羹汤。
饭菜倒也丰盛,蔬菜、肉食五六盘,加上两个汤,可是拓跋慎心中还记挂着刚刚在温室殿发生的事,下箸之间心不在焉,进餐也不如平日那般周顾形象。
冯清筹划着针脚的事,见拓跋慎神情不属,进餐既慢又少,便问道:“二郎何故心神不属,可是有何事不能决?”
拓跋慎咽下菜汤,放下汤匙,擦了下嘴角,请回避了两个宫人后,将在温室殿中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儿本意在外数月,恕可稍减大兄怒气,不想大兄怒不能解,又闹出这等事来,是以牵挂在怀。”
冯清皱着眉,低声道:“此事说来,倒是怪我,若非我当日顾及不周全,也不至你兄弟如此嫌隙。”
“阿姨何故如此自责。大兄身为储副,身侧趋利之人防不胜防,阿姨又非他嫡母,如何能事事周全。且事已至此,追悔无益,待儿日后再设法化解吧。”
设法化解······什么法?什么法暂时都没有。不过为了宽冯清的心,也只能这么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