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7
chapter47
约莫戌时正刻，周昳礼回到了秦州。
马车在路边停下，她晃晃悠悠从里面出来，看定一面墙，连忙跑过去，扶住，紧紧闭住眼睛缓了好一会儿，那股坐车子的晕劲儿才退散一点。
她这坐车从来不晕的人，今天怎么这样了。周昳礼背靠在墙上喘着气心想。
这边离李氏旅店不远了，就一两条街，今儿月亮也亮，照得街上明晃晃的。周昳礼从墙上起来，身形还是有些晃悠，慢慢朝旅店走去。
走到旅店附近，她忽然看见旅店门口、牌匾下面坐着一人，那人在这时也看见了她，他一下子从地上站了起来，呆愣愣地往她这看。
确认是她后，他跨下台阶，三步并作两步疾速走了过来。
“白石——”周昳礼还没说完，便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温暖的拥抱，一路车马的劳顿、撞见吴家兄妹受苦受欺辱所产生的强烈的不安似乎在这一刻被尽数驱散。她也回抱他，轻轻地扶在他的腰间。
张白石抓住她的手，低头见她，他的眸子很深，带着一股浓烈的爱意全心全意而又忧伤地看着周昳礼，他有很多话要说，可一见到她其他什么便也不重要了。
怎么这时候来了？周昳礼一见到他便想到好多，想到他这么忙还这么晚过来，那明天府衙的事能处理好吗？想到他坐在她旅舍门边也不知等了多久，她今日若是不回来呢？他便一直在这里等下去吗？
“对不起。”周昳礼说。
张白石收回目光，又将她揽进怀里，轻轻拥抱。
“我今日实在放心不下，忍不住便过来看看你。”进了房间，张白石对周昳礼说。接下来的话，他便不说了。
他看上去也不想提，似乎周昳礼不说，有些事便可当成没发生一样过去了。
“白石，我今天去仙水县了，梁州仙水县。我哥在那里有一座宅子，之前没来秦州的时候我就一直待在仙水县。”周昳礼说，“我今天去仙水县看望吴生吴渺兄妹了。”
“吴生吴渺。”她见张白石听后展露出了陌生的神色，便又重复一遍，“你不知道吴生吴渺？”
“好像听过。”张白石说，“他们是谁？你去看他们做什么？”
周昳礼也在乔朝言那边了解了实情，于是说道：“吴生是名秀才，他在梁州府学读书的时候和王庸辅之子王必扬闹过不快，从此结下了梁子。在这之后，吴生便一直受到王必扬的欺辱。”今日尤其欺人太甚，然而这只是周昳礼看到的一天，那周昳礼没有看到的千千百百天呢？是不是也是这样？或者比这更甚？
“我想帮帮他们......”可是我一没有官职，不能名正言顺的惩治宵小、帮助弱小；二没有足够大的权势，去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让他们也体会体会被权势压迫的痛苦；我在这雍州官场也没有足够多的朋友，去查明王必扬不可宣于人的秘密来威胁他......
“为什么要帮他？”张白石却问。
我为什么要帮他？周昳礼说：“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想帮，想帮他们，看不得他们受苦。
话说到一半，周昳礼惊觉地擡头看张白石，发现他的侧重点根本不在于“她这么做的原因”，而是真真正正一种疑问、一种对于她周昳礼这样做而感到的莫名其妙和难以理解。
说起王必扬，张白石便知道吴生吴渺是谁了。
他说：“这件事在梁州搁置很久是有原因的，而且这是梁州的事，人家自己从知府到推官都不过问，我们也不好插手。
王必扬是王庸辅的儿子，且不说王阁老是这几年西北平定安乐的最大功臣，王阁老和在这兼任总督巡抚的商部堂都是太子那边的人。
这几年，商部堂虽然不管土地改革的事了，但王阁老的意思就是太子的意思，太子的意思就是他们的意思。
这件事要曝出来，损害了王阁老的名誉，伤了太子殿下的颜面，甚至引得皇上生疑对太子起了芥蒂。你说，谁会第一个动手对吴家兄妹杀人灭口？”
周昳礼被他的一番话说的头又晕了起来。
“所以你的意思是不能明着救吴家兄妹，明着救吴家兄妹，把这事捅到官府，商彧知道了，就会杀了他们灭口？他们就会死？”周昳礼说道。她皱着眉说。
“暗地里也不能救，会引火上身。”张白石对周昳礼这样挑明着说出来略有不满，但她是周昳礼，所以张白石觉得这可以接受。
“那他们怎么办？”而且就任由王必扬胡作非为？我今早去他们家看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奄奄一息、快不行了！不管他们，他们真的会死。
今早周昳礼给了吴生些钱财后，面对他、他家的惨状，她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告诉他“会好的，一起都会好的”？都糟糕成这样了，不再更差一点就是“好”。她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但她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必须说点。
“活下来。”周昳礼这样对吴生、吴渺说，“只有活下来。”
而吴生却告诉她：他是绝对不会寻死的。他必定要活下来，咬着牙也要度过这个难关。他要参加科举，他必须参加科举，只有他当上了官，他才有可能再也不让自己这样的事再次发生。这就是他的希望，永远也不会暗淡的希望和理想。
“不好说。”张白石说，“反正你不要再去找他们了。”他也不希望周昳礼再跟商彧扯上任何关系。但有些事没确定下来，保险起见，他还不宜对她说太多。
周昳礼不说话，她看着他的眼睛，说这话的时候，张白石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波动。
没有一丝波动。
周昳礼看着他的眼睛，保持着注视里面的一切变化，坚定地拒绝道：“不行。”
张白石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听到这话，他似乎立刻就皱起了眉，周昳礼没有看清楚张白石的神色便见他向后仰去，靠在了椅子背上。靠在椅子背上时，他面上已无多余神色。此刻他们对立坐着，烛火僵直闪跃，而之前的暧昧气氛已全无。
“为什么？这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他坐得远了，周昳礼也就更看清些全貌了，他的眼睛里除了一开始被她反对有了一丝波动，其余之外全无任何波动，冰冷刺骨。
周昳礼知道自己说这“不要”意味着什么。
张白石能把这事想得这样清楚，也肯定知道不能随意把自己的想法透露给任何一个人。或许对周昳礼的感情对他产生了些许影响，但他告诉周昳礼这件事背后的利害关系主要就是制止周昳礼再去参与其中。
因为他带她去各种宴会，让她在他的朋友同僚面前露面，虽然还没有明说什么，但大家都默认了他们的关系。周昳礼若是去了吴家、帮了他们、再牵涉其中，张白石就算不知道这事，最后也会和这事脱离不了关系。
参与这事对他能有什么好处呢？
张白石看见，周昳礼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没有半分退让，也没有半分妥协、反悔。他有些烦躁。他又在这待了一会儿，两人都不说话。
张白石最终还是站起了身，对她说：“昳礼，还是再想想吧，先不着急过去，再想想好吗？”他的语气中带了几分哀求。
周昳礼问他：“你，不对、是不是、你们是不是很多人都是这样...考量的？”她尽量用一个不那么容易引起争端、较为中立的词来说。
“是。”张白石说。
“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