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方伯之象

“嗯……”谁知西门君惠拖长声音沉吟了片刻，诚实道：“倒也不是……”

“哦？是谁？我可见过？”傅稚游立刻坐了起来。

侍女轻轻进来，放下酒壶酒盏，一一斟满，然后退下轻掩上房门。

经这样一耽搁，西门君惠便不肯再说了，他摇摇头，冲傅稚游狡黠一笑，然后端起了酒盏，略一致意，一口饮尽。

“滑头。”傅稚游叹气，重又侧身躺下，也端起酒饮了。

推杯换盏半壶酒下去，西门君惠的眼睛越发明亮，面色也温润起来，不似入门时的青白。傅稚游再叹口气，道：“说吧，什么样的坏消息？”

西门君惠捏着酒盏，缓缓转动着，轻轻吐出两个字：“荧惑——”

却没有再说下去。

仅荧惑两字，傅稚游悚然一惊。他放下酒盏，揭开锦被，披衣坐了起来。

他博学广识，对天文地理也颇多涉猎，自然知道“荧惑”是什么，又代表什么。荧惑，乃火之精，赤帝之子。因火星荧荧似火，行踪捉摸不定，所以被称为“荧惑”，又名赤星、罚星、执法。近于妖星，司天下人臣之过，主旱灾、饥疾、兵乱、死丧、妖孽等，被认为是战争、死亡的代表。

“荧惑，方伯之象，主岁成败，司宗妖孽，主天子之礼，主大鸿胪，主死丧，主忧患……而如今，天象应的是其中哪一个？”傅稚游徐徐道。

西门君惠摩挲着酒盏：“恐是方伯、死丧之象……”

“方伯……”更深露重，夜气寒凉，傅稚游只着中衣，披衣立于窗下，却因心有旁骛而未觉得寒冷。他于记忆中搜索，缓缓诵出：“《史记·周本纪》载：平王之时，周室衰微，诸侯强并弱，齐、楚、秦、晋始大，政由方伯……”

他清楚明白其中含意。春秋时，天子失权，王纲解纽，周代的最高政治权力出现了真空，诸侯漫无统纪，起而互相兼并，进而发展为大国争霸，形成了取代王权的霸主政治，又称方伯政治。那么现在，天象应于此，这个“方伯”是谁，怕是不言而喻了。但是——

他倏地目光一闪，一向沉稳和煦的面色也变了：“这死丧，是应在——”

西门君惠却未答话，只是与他对视半晌，而后默默点头。

傅稚游肩上的外衣滑落，他几无知觉，一时怔住了。

窗外夜色莽苍，浑然黑黝黝一片，连依稀辨得景物轮廓都不能。星子亦不知何时隐于了蓝黑的夜幕，吝惜给予些微光亮。

西门君惠只是点头，但他们彼此相知，这死丧应在谁身上，自是无需明言。

傅稚游瞪视窗外良久，才沉声问：“是天灾，抑或人祸？”

西门君惠淡然一哂，自顾自倒了一杯酒，送到嘴边，道：“有区别么？”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傅稚游苦笑，是了，自己愚了，如果注定是死亡，那么什么死因重要吗？无论是自己死掉还是因为别的原因致死，甚至——哪怕是为人所害。但是，仅一转念，他忽然心有不甘。

他转身，郑重看着西门君惠的脸道：“难道天意真的不可违吗？既然预先知道，难道不可以事先防范吗？”

西门君惠有一瞬的愕然，继而他垂下双眸，掩藏起了眼底的神色与波动。默然一阵，他唇角微掀，现出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难道天意真的不可违吗？傅稚游所问，何尝不是他所想。

师尊西灵子不是也曾告诫他不要逆天而行，让他静待时机、顺势而为？可是他不听，不肯。因为那样一个“时机”可能需要静待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