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楼台私会,黄雀总在后
建都在北方的京城的秋冬季节,永远是干燥寒冷的,多风沙尘土,没有润泽柔软的温度,冷硬粗粝,犹如柏梁台上的大块青灰色岩石。长安城不知不觉间霜微露重,凉浸衣襟,罗衾不耐五更寒。
王嬿刚用过晚膳,正准备偎着手炉读一阵书,宫人入内禀报,说有蜚廉馆的人求见。进来的是一个面生的僮仆,穿着馆里普通样式的青黑色道袍,低着头,见了王嬿跪下叩头,连连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王嬿瞅着他面生,也不以为意,毕竟馆里现在也有二三十道众,她不可能一一见过和记得,当下只问何事。
僮仆说:“西门住持有事请皇后娘娘前往柏梁台一会。”
王嬿奇道:“这会儿?你可知是何事?西门主持又为什么不在馆里会面要去柏梁台?”
僮仆摇头:“小的不知。住持只是如此吩咐小的,小的便也如此禀报皇后娘娘。”
王嬿略一沉吟:“好,你且去向西门住持回话,本宫这就前往。”她吩咐一边的橘井安排轿辇,又吩咐杏林给她更衣。
兰台在一旁看僮仆告退,又看橘井杏林忙碌,忍不住道:“小姐,这样晚了,奴婢觉得有什么还是明天再说。或者小姐不放心,可以派个人去见西门先生,总之不宜此时前往。”
王嬿一怔:“你是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兰台踌躇:“奴婢说不上,只是感觉怪怪的。尤其刚才那僮仆,面生不说,言谈举止也透着造作,不像是蜚廉馆里的道人,倒像——”
“倒像咱们宫里的小太监,可是?”橘井接话。
“对对。”兰台点头。
杏林笑道:“你们一个二个尽会背后损人。要我说呀,这道人和太监,原本也没什么大差别,看起来相像也不奇怪。”
她这样一说,主仆几个都笑起来。
笑了一阵,王嬿轻轻呵斥:“你们越发没样了,乱嚼舌根,连道人的玩笑都开。”她又转向兰台,“是你多虑了吧?西门先生做事向来不按常理,很有点离经叛道,这么大晚上的找我出去,也只有他能做出来。若是换了别人,我才真要多想一想,恐怕不敢赴约呢。”
兰台有些迟疑,“小姐说的虽是——西门先生是有些违背常俗,但,这种半夜私邀会面的事,他再违俗,也不会不顾小姐的身份、名节吧?西门先生可不像是行事不周全的人。”
王嬿坐下来,细细思量:“你是说——”
兰台点点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宫里头可没一个好相与的。”
“不行,”王嬿站起来:“我还是得去。你也说了,西门先生不是行事不周全的人,万一真有急事呢?”
“小姐!”兰台只剩哀叹。
从椒房殿到柏梁台,很有一段路程,毕竟一个在皇宫东面,一个在皇宫北面。晚上极为寒冷,轿辇行进在寂静无人的青石路上,发出笃笃的声响,声音荡到四面的宫墙上,撞击出闷闷的回声,压抑而惊心。
兰台行走在轿辇旁,和轿夫、侍从们一起沉默走着,她一路低着头。他们头顶没有云,半圆形的月光照在他们途经的一片浅浅的草地上,越向柏梁台走便越冷清,荒凉的寂静被他们行走时踩在脚下的干草和枯枝发出的咔嚓声打断了。轿中很安静,似乎王嬿在想心事。
一阵不短的时间后,轿辇停下来。
“到了。”兰台低声说着,掀起轿帘。
空旷的柏梁台上亮着一盏宫灯,依稀立着一个人影。王嬿裹着厚实的斗篷,被兰台搀扶下来,她没有急于上前,只是站在柏梁台下,望着那个曾经华丽壮阔如今却只余壮阔的高台,仿佛第一次见到,又仿佛在倾听着这片寂静。寒冷已经侵上她的双脚,但她还是没有移动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