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水漫征衣
主仆两人各自躺下许久之后,王嬿依旧在辗转反侧,毫无睡意。
她突然竟有些怀念起被关在柴房的那些日子来。也许正是因为失去自由,每日活在担惊受怕中,反倒无暇去想别的。家国大计、恩怨情爱,一下都离得好远,每日所想不过能否逃出去和获救,不过今天能否活下来。而如今,却不得不重新面对所有现实,又要回到往日的轨道中,最要命,对那个不愿想起的人,也不得不重新想起……
反倒是西门君惠,如今她想起来时总是忍不住唇角带了点笑意。
前夜见到他的一刻,她并没有想起别的,似乎,她有意把他们此前的最后一次见面遗忘了。而当然,也实在是她要面对的事情太多,无暇顾及也无暇想起。直到昨日一觉醒来后,她才恍惚忆起一点前尘……她很感激西门君惠处理得那样好,他仿佛拿着一把剪刀,把那一次从他们相识以来的所有光阴和记忆里剪去了,然后一切都和以往一样。
她甚至怀疑,也许上一次见面,那些事并没有发生过?
或者尽管发生了,但那不是真的西门,他嗑药了,或者走火入魔?
无论如何,她很感激他如今显得像那些都不再存在。也感激他不远千里来寻找、解救自己。
至于刘秀——
好吧,她告诉自己,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她已经经历过那么多事,这一件也一样能过去。只是今晚,今晚,她太累了,还没有准备好去想、去面对,那就明天吧,明天,她一定勇敢地面对。毕竟,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
次日一早,一份加急文书摆在了高武侯傅稚游案前,匆匆赶来的是已经整装待发的西门君惠和王嬿两人。傅稚游指指文书,让他们自己看,他自己则背着手在书房里踱来踱去。
王嬿才看两眼,惊呼道:“景尚和王党死了?”
去年岁末,王莽命太师羲仲景尚、更始将军护军王党领兵两万,前往青、徐二州,联合田况围剿樊崇军,命严尤、陈茂前往荆州,征剿绿林军。那是她离宫以前的事了。现在景尚和王党死了。
傅稚游道:“景尚和王党阵亡的消息传回长安,满朝震动。新帝大怒,决定派遣一支更为强大的军队好把樊崇军一举荡平。最后,决定派太师王匡、更始将军廉丹共同领军……”
王嬿与西门君惠俱是一怔。
西门君惠道:“如此主帅阵容,可谓豪华。太师为文臣之冠,更始将军为武官之冠。王匡又是新帝族侄,宗室之亲,自然深得新帝放心,而廉丹身经百战,勇猛绝伦,自然能令新帝安心。可是——”他摇摇头,不再说下去。
傅稚游明白他要说什么,点点头:“不错。”
王嬿也道:“满朝文武竟无人反对、劝阻出兵吗?”
他们三人竟是想到了一处。
傅稚游道:“唯有一人,田况。”
曾经擅自召集民兵组建部队抗衡樊崇军的北海太守田况。
相对于长安城的盲目乐观,身处战场最前线的田况却十分清醒,深知其中利害,于是火速上书王莽,力劝其收回成命。他开篇明义,道:“乱可乱,非常乱。反贼无食而作乱,郡县无能而捣乱,朝廷无知而添乱。三乱并起,乱之又乱,是乱矣。”极力劝说朝廷大军不可轻出,出则利少而弊多:太师和更始将军二人都是重臣,领兵少则无以威示远方,领兵多则沿途空竭,无以供养。这也正是傅稚游三人所担忧的。这几年王嬿虽谈不上熟读兵书,但时常与那些天下名士在一起,对时局和形势的判断已有相当眼力。
“田况认为要制贼,唯有坚壁清野。”傅稚游拿起另一份文书念道:“宜急选牧、尹以下,明其赏罚,收合离乡;小国无城郭者,徙其老弱置大城中,积藏谷食,并力固守。贼来攻城,则不能下;所过无食,势不得群聚。如此,招之必降,击之则灭。”
西门君惠颔首:“不错,难怪他能够一再击溃樊崇军。”
“田况还立了军令状,曰:委任臣况以二州盗贼,必平定之!”傅稚游阖上文书,抚膝长叹,“可惜啊可惜,新朝自有能人,却不得其用。田况所言,可谓知己知彼,谋划周全。新朝军队早已糜烂腐败,不足为用;而流民胸无大志,只求粮食,一旦无粮,自然瓦解。如此,以糜烂腐败之军对付无粮则解的流民,最佳策略莫过于以守为攻、坚壁清野。据守重要城池,多藏谷食,并力固守,是为坚壁;散居民户,徙其人与财货,置于城中,是为清野。此为不战之战。可惜啊,新帝却不采用。”
王嬿惊讶:“新帝竟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