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守护
“一路说说话也是好的,难道你一个人骑马往返两千里,不无趣吗?”傅稚游仍是不明白西门君惠为何不与王嬿同行。
西门君惠却只是笑笑,然后洒然离去。
他骑马千里奔袭而来的时候,不敢稍歇,只等马实在力竭时才短暂停下,在驿站换了马又立刻上路。他可以七日七夜不进粒米,只靠清水度日,几日的不眠不休不算什么。尽管他占出的卦象除了显示王嬿被囚的方位,还显示出她最终是安全的,但他仍然恐惧着那个“万一”。如果因为他晚去一步,她遭遇了不测呢?只要有人就有变数,变数始终存在。
如今,她安全了,依旧好端端的,而且有傅稚游的明卫暗卫保护。至于同行,就不必了吧。要说些什么呢?难免不想起从前。道家讲究的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不必粘缠。
至于孤独……他习惯了。
他骑在马上,回想起过去的一个又一个漫漫长夜,风寒露重,他独自立于观星台上,把目光投向那不可知、无尽头的虚空,想要从中攫取出一点未来的预示与迹象来。一次又一次,他发现,无论自己如何努力、怎样作为,那个他唯一关注的结果仍然毫无变化,连实现的时间都并无一点点提前的迹象。他所有的功都白做了,所有心思都枉费了。这样一次次被失望击打得久了,他会觉得,既然结果已定,做什么都是无用,不如浑噩渡过这一世,何必还要抗争、努力?
但是每当他想要放弃,便想起当初师尊警告他——“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无望”时,他当时的执拗与回答。他偏不信自己什么也改变不了,哪怕只是推进一点点。天有天道,然人力呢?
所以一次又一次,一天又一天,他便这样坚持下来。不再关注结果,只去做,竟也被他发现出乐趣来。
从前只注意结果,而一次次的落空徒惹人灰心,如今只管去做,注意力放在过程上,每一个完美的细节都令人欣喜。
在卫将军王涉府上,他并无多少事情要做,之所以赶着回京,是为了嬿儿。她的这一次历险,以及他在奔赴寻找她的路上,内心的自责与磨折令他下了一个决定。
他已决定要守护她,至少此生此世。哪怕她与他无缘,哪怕她命定的人不是他。
但是她不必知道,他也不必与她同行。
地皇三年(公元22年)七月,都城长安。这座当时地球上最伟大的都城,曾经万国来朝、万民膜拜、无比辉煌的都城,此刻生机黯然,满目凄凉,一派颓败。
不知何处而来的蝗虫,无穷无尽,遮天蔽日,一波又一波袭击着这座都城,啃噬咀嚼,所到之处,苍黄遍野,寸草不生,累累白骨。
紧跟着蝗虫而至的,是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流民,数十万之众,怀着深入骨髓的饥饿。他们抛弃了祖辈相传、世代厮守的土地和家园,怀着最后一线希望,不远千里,不畏险途,拖家携口,跋山涉水,抵达帝国的都城。他们同伴、家人的尸骨、病体,一路抛散在沿途,无暇回顾。他们坚持不懈地向着伟大的都城长安跋涉,因为皇帝在那里,皇帝那里总会有办法、有吃的。这是他们仅存的、最后的、质朴的希望。
云来酒楼的雅间里,燕十二的座下宾客正旗鼓相当地唇舌交锋。
赤眉军大胜、廉丹战死、中央大军溃败的消息一出,这些宾客便分成了意见不同的两派。一派主张趁着形势一片大好,联合各地武装,里应外合,彻底推翻新朝的统治;另一派,主张当务之急是解救涌入京城的饥饿流民,想办法弄来粮食让他们先活下去。
一派指责另一派妇人之仁,舍本逐末;另一派则说,人民乃国家根本,没有民,何来改朝换代、光复汉室?
两派争得不可开交,王嬿听一阵,自顾自抚额沉思。
“燕公子,依您看,该如何定夺?”两派争不出高下,末了还是请王嬿来拿主意。
烫手热山芋啊。王嬿沉思一阵,已有主张。
这些人都是有识之士,有人允文,有人允武,却都不愿报效新朝——其中有些是曾在新朝为官却因仗义执言而遭攻讦、或不满执政策略而弃官而去的。他们因一个共同的目的而聚拢在一处:光复汉室。
虽然是王嬿召集了这群人,并且不断有志同道合的人慕名而入,但王嬿并未想过这样快就要她做出决断:究竟要不要武力推翻新朝?
这个问题她不是没有想过,但每次不是想不下去——不愿想下去,就是觉得还远没有到达需要想的时候。
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大家都只知道她是燕公子,认为她是一位胸怀大志手腕通天的青年公子。也有人暗自揣测过,她的背后一定有庞大的势力支撑——那股势力,和他们有着一样的志向。他们习惯了燕公子的神出鬼没、行踪诡秘,认为这是他们所行之事的必要与必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