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我是王嬿

秋季的朝请已经结束，送走最后一波南阳的贵人，刘秀尚冠里的宅子终于清静下来，不复之前的喧嚣鼎沸。他本想多睡一阵，但是这天早上竟然如同往常一样早早便醒来，倒好像仍有无数关系门道等着他去疏通打理一般。他失笑一阵，又在榻上坐了一阵，索性起来。

他在庭院里漫步，一会儿漫不经心地看看盛开怒放的花花草草，一会儿抬头望望天上的浮云。他的心思不在，比白云飘浮得更远。

他想起在南阳家乡种地的情景。那时面朝黄土背朝天，只有非常累时才停下，直起腰，才得空看一眼天空。便是那一眼，也毫无审美的意识，更多只是低头躬身太久的反作用力——要看向大地的对应面，还有便是看看天色，判断晴雨、时辰，决定多劳动一会儿还是到了收工的时候……

那时候他从未想过会有一天，他会离开那里、那片黄土地，跻身洪炉般的京城。在这里，抬头看天泰半与判断天气、时辰无关，除了是少数专业人士或以之谋生人士的职业——譬如方士、术士、天象师等，更多只是一种嗜好与雅兴——文人、闲人、附庸风雅、无病呻吟者的嗜好与雅兴。在太学，他的同学——那些据说是帝国未来栋梁的莘莘学子们，也会时常指着一朵变幻不定的浮云，吟诗作赋，摇头晃脑，好像把那朵云描绘得惟妙惟肖、辞藻华丽是一件比探讨时事更加重要的事。

他们想凭借一首诗赋便流传千古，他却想凭借建功立业来横刀立马扬名天下。

名利两字是几时钻入头脑中来的呢？他说不清楚。

当初和十二立下赌约时，他要报效朝廷也不过是为了想替天下百姓做点事，把对自己家人的一己之愿放大到天下，不再局限于自己的小家。及至入京进太学，也不过是为了实现这个愿望而迈出的一小步。如果说他什么时候起开始想要一个地位、一个高度，那么也许便是见过西门君惠之后了。

他从没有这么想站在一个足够高的地方过。

不是为了睥睨众生，而只是为了能够让她看到他，让自己和她都觉得彼此能够比肩站立在一起。

他不知道她的出身与家世，但是只看她身边往来的人，便足以知道非富即贵、不是寻常门户了。而他刘秀，汉高祖之后，正宗刘姓宗室，论出身并不低，所差的不过是现世的荣耀罢了。

正当他拼尽全力向着她的方向攀爬时，她却跑开了。不只跑开，还凭空消失了。长安之大，寻找一个人并不容易，何况还是一个刻意隐藏的人，一个连真实名姓都无人知晓的人。他原本是打算放弃的——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放弃了，然而她的身影却无时无刻不出现在脑海，尤其那日她落泪时的情景……他真的能够放下并结束么？他可是用了八年光阴才一步步走到这里，一步步靠近的她……

如果再找不到她，他便打算动用原涉的势力了。最坏最坏，他还可以去向高武侯求助。

这样一想，刘秀的心情好了起来，他预备去太学好好补上最近落下的功课。然而他尚未出门，竟有人求见，门童引了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进来，来人抬头，笑吟吟望着他，见礼道：“刘公子，我家公子请您一聚。”

“兰香！”刘秀又惊又喜。

兰台怔了怔，离开河内后，倒是再也没听过有人这么叫自己了，如今听来竟也分外亲切。她促狭一笑：“我家公子说，再被您这般四处打听下去，长安城她怕是待不下去了。也罢，她索性见您一面把话当面说清楚。”

“她在何处？”刘秀急问。

“京城东郊有座城隍庙，今日申时，我家公子在那里等你。”

申时？现在不过才巳时，还有两个时辰。

刘秀的焦躁急迫兰台看在眼里，她捂嘴笑道：“刘公子，这时辰是一点点过的，事情也是一点点做的，您还是稍安勿躁的好。我劝您啊，现在该干什么干什么，下午准时赴约便好，无谓多想。”

兰台的语气轻俏，似乎暗示出好的状况。至少，如果十二心情沉郁，兰台不可能如此轻松和喜气洋洋。刘秀的心放下一些来。

“兰香姑娘，你能否透露一点——”

“恕兰香不能。”兰台想也不想便说。但是看刘秀的焦虑神情，她终于忍不住道，“我只能告诉您，我家公子不容易，无论是何情形，都请您善待她，不要辜负她。兰香告辞。”

刘秀发一阵呆，终于强自按捺住浮动的心思，决定回房看一阵书，以消磨现在到申时的难捱时光。

京城东郊的城隍庙香火鼎盛，又处在集市中，十分好找。倒是刘秀向人打听时惹来一记白眼。

“城隍庙您都不知道？外地来的吧？”那人打量他一阵，若不是看他仪表堂堂，衣着虽不华贵但也算得上考究精良，恐怕是懒得搭理他的。“那可是前朝皇后娘娘亲自前来施过药的地方。原本已经破败了，现在重新又兴旺起来啦。我们附近的百姓，都管它叫‘娘娘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