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定安太后
果然,轿中传来一个低沉而威严的女声:“是禄喜么?”
禄喜赶忙趋前,兰台在一旁打起了轿帘,只掀开一角,禄喜一看正是前皇后、当今的定安太后,再无疑虑,立刻跪下行起了大礼,嘴里还呜咽有声:“哎哟,我的好太后呐,奴才今生还有福气见到您呐……”
待他嚎了两声,兰台上前催促道:“想必皇上和太皇太后都急着要见定安太后呢。”
“是是是。”禄喜一骨碌爬起来,袖子抹了两把泪,喜气洋洋道,“奴才这就派人赶紧把这天大的好消息禀报给皇上和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去。兰台姑娘,轿子这边请,奴才亲自护送定安太后回宫。”
王嬿坐在轿中,透过朦胧的轿帘,打量着这座久违的宫殿。
这一路向京都而来,金风十里,红叶白露,远山流岚,正是千山叶落,遍地金黄的时节,看在眼中固然美,却也生出孤雁哀鸣的凄凉之感。长安的秋色曾令她目眩神迷,如今她望着远远的青黛山峦,只剩下绵延起伏的心绪一如山峦。皇宫还是那样雕栏玉砌,朱颜不改,漫长的宫墙迤逦,一点点把人吸入深远的尽头。在宫殿的最深深处,禁锢着多少丽人玉颜、鲜活灵魂,笑泪辗转,花压鬓云偏。
片刻后轿子停下来,禄喜恭请王嬿下轿,一边道:“请太后责罚。奴才自作主张,先请太后回了定安馆。您路上辛苦,稍事安息之后,奴才引您去见皇上和太皇太后。”
定安馆。王嬿下了轿,目光流转。是了,这可不是她离宫前的居所定安馆么,曾经是叫明光宫,父亲登基称帝时改为定安馆,好让她这个定安太后居住。她甚少想起这里,每每回忆起皇宫时,想到的都是椒房殿。毕竟,那些最重要的事都发生在椒房殿时……
她漫不经心道:“有劳公公了。还是公公想得周到。”
确实,她怎么可能身着民间服饰前去晋见?她不是普通女子,是新朝的定安太后。
定安,定安。一定安么?被封为定安公的孺子婴也许是安的,老老实实待在他京城中的安定公第,与外界隔绝,但她定安太后,却离宫两年,显然是不怎么安的……一念及此,她在心里嘿然而乐。
定安馆的宫人们拥出来,齐刷刷跪下行礼。王嬿只觉“定安太后”四字的呼声响彻云霄,震得耳膜生疼。
唔,从今而后,她不再是王嬿,也不是燕十二,只是定安太后了。
抬首仰望,重重飞檐之间,万里层云被分割为块状。飞鸟可以振翅凌云,她呢?寒鸦掠空,曳下苍凉悲怆之音。
杏林和橘井从人群中冲出来,抱着王嬿和兰台一阵痛哭,自是好一番各诉别后离愁……
王嬿换了服饰,新帝尚未下朝,便乘了轿先去拜见太皇太后。
长信宫与她记忆中的任何时候都不同了。以往总是喧嚣热闹的,嫔妃与太妃们进进出出,门庭若市。如今,景物依旧,却有一种从内里透出的衰朽与颓败。
自从王莽登基、汉家变成新朝之后,太皇太后王政君不肯再出来了。她固执地居住在长信宫中,不只自己,也命令长信宫中所有人仍穿着汉朝服色,依然按汉家规矩行事。关上门,新朝与旧世界井河不犯。
王政君胖了。在过去的两年时间里,她体重增加了许多,脸颊慢慢鼓起来,像正在发酵的面团,四肢也渐渐柔软,动作变得缓慢、笨拙,再无往日的矍铄与犀利。好像没有什么可搏斗,她体内的某种东西开始松弛、柔软和绝望,于是忽然松懈了。
她老了许多。看上去像是八九十岁的高龄,不复往日的雍容华贵与保养精心。发丝现在已经全部变白,在贫瘠的头骨上平平地贴着,了无生命力。那双锐利洞明的眼睛已经黯淡无神,好像蒙了一层浑浊的薄膜。那张遍布皱纹的圆脸,曾经线条刚硬,现在松软得向下坠着。曾经平静威严、不断用冷嘲热讽来对人进行敲打的声音,开始透出丝丝颤音。
看着姑祖母,王嬿心想,也许姑祖母快要死了——一年或者两年内,最多不超过五年她就会死去。一股难过与伤悲牢牢地抓住她,她极力克制着,跪下郑重行礼:“太皇太后,姑祖母,嬿儿回来了。”
王政君的声音喑哑,是一种万念俱灭无所期待的人才会发出的声音:“回来了?”她顿一顿,“既然走了又何必回来。”
这末了一句令王嬿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她还怕姑祖母会生气,原做了接受惩罚的准备。
秀甲过来扶起王嬿,让她坐在太后下首,嘴里叨念着:“您这一走,太后老人家天天挂念呢,生怕您在外边儿有什么不测……”
“嗐,说这些做什么?”王政君制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