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不能飞的仙鹤

西门君惠其实早已意识到了自己正像一头驴子，被王莽拿一根胡萝卜引诱着。胡萝卜永远在眼前，他听话，萝卜便近些，似乎再努力一步便可碰到。他稍不驯，萝卜便拿远，却仍然在他视线内。但是永远的触不可及。

他仍旧被王莽高高供着，奉为座上宾，人前人后皆礼遇有加。是他不肯，否则现今的国师便不是刘歆，而是他西门君惠。

他不肯，不是他不要名，而是不要这样的名。如果王莽把当初许诺给他的给他，他会绝不推辞地接受。

可惜王莽不给。

当初，王莽问他的志向，他说：“在下真正的宏愿，是重振道家声威。道家黄、老之术，既能造就当初的文景之治，也必能再造另一个盛世。”而王莽说：“本公愿助先生一臂之力。”那时的王莽还只是安汉公。

如果不是他知道王莽能够、且有能力帮他实现，王莽也答应帮他实现，他是断不会在蜚廉馆待到今时今日的。

这日他照例来太液池看仙鹤。

仙鹤是王莽送的，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他喜欢。是一对小鹤，本是放在蜚廉馆养着的，但观里只有一个小水池，委屈了它们，他便征得王莽同意放养在太液池里。太液池天地宽，水草肥美，植物葳萾，小鹤日渐长大，翅膀变得有力，渐渐开始可以扑棱着离开水面。他一直等待着它们能够飞起的一天……

但是有天他见到仙鹤时，它们一直在悲鸣。他检查了半天，才发现仙鹤的翅膀有异样……竟是王莽怕它们飞走，命人把它们的翅膀剪短了……

西门君惠照例坐在孤树池的大树下，望着那对仙鹤。看着它们想要展翅高飞，却飞不起来，垂头丧气地拍打着自己的翅膀。

远处泛来一只画舫，他专注看着仙鹤，没做理会。舟近了，听得两声女子娇笑，却是难掩恶意与讥讽：“西门住持好雅兴，坐这儿看没翅膀的仙鹤。看着它们飞不起来，是不是很开心？”

他懒懒抬眼。其实不抬眼也已听出是谁。

王婉立在画舫的船头上，被女侍扶着，正挑衅地望着他。

他起身马马虎虎随意一揖，话都懒得说转身要离开，王婉不依不饶道：“怎么，西门主持还是一如既往的心硬如铁？你真是很喜欢仙鹤啊，喜欢得都不舍得让它们飞起来，是不是怕它们和我堂妹一样，飞走了再也不回来？”

西门君惠面无表情，冷冷道：“贵人说什么在下不懂。”

王婉在女侍搀扶下从船头下来，挥手让女侍停下，自己走到西门君惠面前几步才停下来。她环顾孤树池四周，轻轻道：“几年前就是在这里，我向你求助，你拒绝了我不说，还狠狠羞辱了我。我不敢或忘。”

她再走近一些，几乎要凑到西门君惠的耳边。西门君惠没动，却依然面无表情，有如泥塑。

王婉发出两声低沉的尖笑：“所以，是我让皇上——我的叔父，把你的仙鹤的翅膀剪掉。因为他也不喜欢能擅自飞走的东西。”

她退后些，想从西门君惠脸上收获任何能令她感到快意的神情与反应，却只看到嫌恶。

“你自己飞不了，所以就憎恨嫉妒能飞的，无论人还是鸟。”西门君惠冷冷道。

“怎么，你不是吗？你的凌霄花呢？是不是枝头太高伸到云里头看不见了？哈哈哈哈……”

我的凌霄花。

西门君惠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她应该很好，至少比在这里好。

他的笑容刺痛了王婉，她扬起尖利的指甲便想抓烂那朵笑容。西门君惠捏住她的手腕，向外一送，她跌在了地上。

女侍小跑着过来，西门君惠板着脸道：“送你主子回去。她犯了疯魔症，不宜外出，免得冲撞了人获罪。她若是不听，在下便亲自去为她驱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