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月如钩,人不寐
刘秀到底年轻,面嫩,经不住这一再的冷遇和驳颜面,当下行了礼告辞而去。
苏氏听傅稚游说了大致情形,看看他面色,轻轻道:“侯爷难道就认为这事一点不妥吗?既然燕姑娘肯常和刘公子会面,自然他们相处是好的,她也必不厌烦刘公子。虽然年龄差异些,但女大三抱金砖,也不是不可以,何况只不过大了两岁。即便燕姑娘的家里蹊跷些,但若是有侯爷给撑腰,想必也不会一点不给侯爷面子。说实话,燕姑娘年纪着实不小了,照说早该嫁人了,姑娘家拖不起呀。”
傅稚游果然不高兴,淡淡道:“你知道什么。”说罢转身走了。
这一晚的月亮很细,弯如傅稚游腰间的青铜错金镶松石带钩,斜悬在天上,冷冷睨着地上的苍生、世间的万物。睨一阵儿,许是腻了,或是没眼看,便是连这窈窕的一牙身躯也懒得供人瞻看了,轻俏地钻进一片云里,眼不见心不烦般躲在背后,寻思着是不是整夜都不再出来。
傅稚游一个人徘徊在没有了月光的长廊里,觉得这样黑暗也好。
他突然想,也许嬿儿是可以和刘秀在一起的。如果刘秀不介意她曾经嫁过人。当然嫁的人是谁、实情是不能说的,恐怕要一辈子烂在肚里。嬿儿不是一直想要过普通人的生活吗?那么刘秀无疑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在此之前,他并没有想过嬿儿可以嫁人——还可以嫁人,他是打算照顾她一辈子的。但是如果有一个人,一个她喜欢,也喜欢她的人,为什么她不能嫁给他呢?如果这样她会快乐——才真正能够快乐的话。
因为这个“嬿儿可以嫁人”的念头从来没有在他头脑中出现过,所以今天他才会那样斩钉截铁地拒绝那个少年。
他倒不介意照顾她一辈子,她若愿意在他府里一辈子哪也不去,他自是求之不得。但是,就让她就这样过一生吗?她的人生还有那么长。她情愿吗?
就算她情愿,他也不能同意。但凡有机会让她获得幸福,让她过上理想的生活,他就不能那样自私。
尽管他很想她一直在自己身边。
他突然生起自己的气来。气自己怎么就是没胆面对自己,看清自己的心。他一直在躲闪,躲闪苏氏,躲闪嬿儿,更躲闪自己。“嬿儿可以嫁人”的念头真的从来没有在他头脑中出现过吗?曾经他暗暗、影影绰绰以为、不敢深想下去的那个人是谁?难道不是……
他不敢深想,不愿深想,宁愿这样稀里糊涂下去。其实是有些羡慕那个少年,那个刘秀的,喜欢就敢表白,不乏勇气追逐。他呢,唉,老了……
如他腰间的青铜错金镶松石带钩般细瘦的月亮,又从云里钻出来,挂在天幕上,用它清冷的光辉照在这个午夜徘徊在长廊中的男人身上。
王嬿睡不着,披衣而起,推窗望月,隐约听到琴声。
这样晚了,还有人和她一样睡不着吗?她穿好衣衫,循着琴声寻去,走到了小径尽头。循着琴声左转,便是傅稚游的清静轩。她脚下顿一顿,终于还是继续走下去。
“傅大哥。”
她叫一声,却没有得到回应。傅稚游领口松散,衣衫微敞,席坐在庭前的地上,膝上放着一张琴,正信手拨弄着。他身边散放着几壶酒,已经壶倒盏歪,地上有湿漉漉的印迹。琴声已渐有散乱,但他对王嬿的叫唤恍若未闻。
王嬿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心中有些担忧,忍不住走近两步又叫一声:“傅大哥。”
傅稚游缓缓抬起头,几缕散乱的发丝从他一向一丝不苟的发髻中散落,轻柔地飘荡在俊朗的脸颊两侧,为他增添了几分落拓与不羁。他的手指悬停在琴弦上,指尖微微颤动,却没有再落下。半晌,涣散的眼神聚了一下焦,终于定格在面前的人身上,他的眼底开始涌起大片的温暖与柔和,仿佛平静的海面被微风拂动,层层涟漪在深邃的水面上逐渐扩散,温柔而深沉,带着无尽的包容与安宁。
他的嘴角微微扬起,缓缓笑起来,带着几分恍惚与梦幻,轻轻道:“嬿儿?是你么?还是我做梦?”
这不再是那个严谨自律的傅稚游,而像是一个风流倜傥、流连花丛的贵公子。然而更深处,却只是一颗身陷困境苦苦挣扎的孤独灵魂。
王嬿上前,拿开傅稚游膝上的琴,扶他从地上起来,温声说:“虽是夏日,地上仍是有寒气的。”
傅稚游任她摆布,只是微笑着看她,目不转睛。他很想捏捏她的手,又怕这是真的,唐突了她。
半晌,他靠在廊上,喝了王嬿递过来的热茶,闭了闭眼,缓缓道:“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