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父亲，降吧

长安城只得闭紧了它的门户，听任叛乱者的围攻。城门被攻破只是时间问题，然而如今只得挨一时是一时。

被阻挡在长安城门外的叛乱者们，怒火中烧，无法攻入城内，便将愤怒化作暴力，直接向王莽家族的墓地发起了报复。他们挖开位于城外的王莽家族的墓穴，将王莽的祖先、父亲、妻子、儿子的坟墓摧残殆尽，尸骨被弃于荒野，珍贵的陪葬品被毫不留情地掠走，棺椁被肆意焚烧，残忍与侮辱交织成血色的画面。

他们的疯狂并未就此止步，又将注意力转向九庙、明堂和辟雍，这些象征国家和文明的建筑，也在暴力和熊熊烈火中化为灰烬。他们在废墟上尽情狂欢，火光照亮了他们狰狞的面容。长安城外，人类的文明恍惚间已似荡然无存，天地中只剩蛮荒笼罩。

城外焚烧的火光上冲霄汉，直照城中。

听说隗嚣的部队正在赶往长安，怕胜利果实旁落，叛乱者们开始昼夜攻城。王邑将长安城中仅存的兵力分配到十二座城门，摊下来，每道城门只有六百守兵。九月初一，宣平门率先告破，大司徒张邯被击斩。王邑率军退到未央宫北阙下重新布防，企图能够稍稍遏阻攻势，心里却知道大势已去。

当晚，新政府各机关官署与官员家宅，逃亡一空。

天色已晚，布防完毕，王邑奔入未央宫中，伏地叩头，对王莽道：“怕是没办法了！请陛下扮作庶民，赶紧趁混乱出城吧，宫中已不可久留！”

王莽不言不动半晌，方喃喃道：“国之将亡，我乃天子，逃往何方？又有何颜面再逃？”

龙椅高高在上，闪耀着金色的光辉，犹如帝国最后的防线。

“可是陛下，留得青山在——”

王莽摆摆手，打断王邑道：“我将与国共存亡。”

无论王邑如何再劝，王莽不为所动，王邑流泪而出，继续守城。

屈膝于将临之毁灭？也许从宫城城楼的顶上坠落，比从摇摇欲坠的帝国独裁者的宝座上滑落下来，要来得更快，更轻松。王莽跌跌撞撞地登上宫城城楼，向下望去，苍茫的夜色中，整个长安尽收眼底。这是他的都城啊……

要这样纵身一跃，跳下去么？

这样自主的抉择，必然会比将要来临的厄运，结果更为温和。

他摒退左右，向城墙的边缘试探着。

“爹！”

一声熟悉而又陌生的呼喊，使得王莽向后扭过头去。

一个女子正向他飞奔过来，鬓散钗斜，裙裾在身后散开成花朵。嬿儿。这是被他幽禁的女儿，而她像从前在旧府邸时那样叫他爹。不是陛下，不是父皇，仿佛他们只是一对民间普通的父女，他不是皇帝，她也不曾贵为国母、不是如今的黄皇室主。

他停顿住向死亡试探的老迈的腿脚，想听听自己最钟爱女儿的话语。

这个时候，她这样跑来，必定是有话说吧？

死神已经等了那么久，何妨让它再多等一阵。

王嬿提着裙裾登上城楼，疾步小跑着来到王莽身畔。是她的错觉么？为什么她有不祥的预感，似乎父亲正要纵身一跃而下？可是此刻看向她的老人，却温和镇定，虽则目光中涌出几分慈爱之情，但帝王威仪依旧不改。

“嬿儿，你来了。”

王莽只点点头叫了女儿一声，便不发一言，将目光继续投向城楼之下。他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