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中秋节
节日渐近,大墩大道那一条街都堆满了各种月饼盒子。
程老幺的逸元厂也早早叫人订购了一批蛋黄莲蓉和五仁口味的月饼,一辆车子将东西送到后,又着急忙慌地搬了许多的王老吉摆在办公室里。
“嚯哟,这一墙的鲜红,可真是够热闹。”来拿辅料的工人看到后,露出诧异眼神。
程老幺正好回来,看到这一幕也惊讶了下,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对工人说道:“去找几个人,把东西都给发了,正好提早过节。”
之前加班让大伙耗费了不少力气,现在正好可以多放一天假。
“好勒!”工人找到车管曹二哥,与他商量完发放数量。
曹二哥慢悠悠地晃过来,余光扫见墙上堆放的东西,脸色有些不太好看,转身对程老幺说道:“买这么多,可真是大手笔啊!”
那语气的酸味,让程老幺有些不适,不过他并没有多想,而是抓起桌上摆放的一盒月饼递过去,还宽慰道:“晓得你今年辛苦了,这是给你的,还有那王老吉也多拿几瓶回去嘛。”
眼前这个礼盒显然要比给工人的更为精致许多,就连重量也不同。
可是曹二哥似乎还有些不满,皱眉说道:“就这些吗?以前厂子里的老板还发了红包呢!”
程老幺脸色一变,就要开口反驳时,表姑推门进来,一开口就催促着曹二哥:“老曹,厂里那么忙,赶紧去忙活吧,等晚上收完货就放假了。”
有人在,程老幺不好说别的,就摆了摆手。
“老幺,我那美容院装修得差不多了,就还差两台机器……”
表姑看似无奈,实则眼神一直瞟着程老幺,有些蠢蠢欲动:“听说上个月客户刚结完尾款,要是方便的话,就挪给我点?”
“挪?”程老幺挑眉,盯着桌上那颗黄金椰子树没有着急回答。
这种态度顿时惹得表姑着急了几分,她靠近了些距离,不像刚才的淡然,而是苦口婆心地劝说:“反正这美容院开起来,你也占股份,怎么都不会吃亏。”
程老幺咧嘴:“我有两层楼的厂房,还缺你这点?”
这话堵得表姑无言以对,沉默了下,她转身不看程老幺,眼泪要掉未掉:“我一个离了婚的女人,千里迢迢的来这广州讨生活也不容易,我晓得你担忧多,以后大不了我们就不再往来……”
话音刚落,表姑就要起身往外走,身形憔悴,好像刚才程老幺的冷漠当真给她造成了很大的打击。
瞧见这一幕,程老幺也有些动容。
毕竟是个女人家,没有想着依靠自己,而是费了心思去谋自己的“事业”,虽然那只是个简陋的美容院,但好歹也是一种努力的象征。
想着刚才表姑脆弱的背影,程老幺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开车追上去。
“这钱财不是小事,好歹容我思考一下嘛。”
表姑站在街道旁,垂眸显得闷闷不乐,赌气说道:“这有啥好考虑的,难不成你觉得我们未来不是一家?所以才这样防备。”
表姑的话,很是坚硬和刺人,程老幺最讲情义,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沉默地开车,表姑坐在副驾,侧着脸望向窗外飞速后退的厂房与招牌,偶尔吸一下鼻子,营造出一种被误解的委屈与倔强。
车最终停在那间正在装修、门头挂着“蝶变美容会所”红布的门面前。里面空空荡荡,只有几面刚砌好的隔断墙,空气里弥漫着水泥和油漆的混合气味。
“你看,地方我都租好了,装修也做了一半。”表姑指着里面,眼神里重新燃起光,“机器我都看好了,德国的,最新技术,做一次护理顶别人十次。就是这尾款……”
她声音低下去,又瞥了程老幺一眼,“要不是之前离婚被他坑了一把,我也不会开这个口。”
程老幺背着手,在毛坯房里踱步。墙角的装修垃圾还没清走,几桶开封的油漆已经干了皮。他不懂美容院,但他懂“投资”,更懂“看现场”。这里的情形,离“就差两台机器”显然还远。
“表姐,”他停下脚步,用了亲戚间的称呼,“这摊子铺下来,连装修带机器、招人、租金押金,没个大几十万下不来。我那点尾款,怕是杯水车薪。”
“哎呀,谁说要你全出了?”表姑立刻接口,语速快了起来,“机器我可以贷款,装修嘛……慢慢来。现在就是缺一笔钱把关键的那几样定了,免得夜长梦多。老幺,你就当帮我一把,入股也行,借我也行,我给你写借条,按银行利息算!”
她掏出手机,划拉出几张照片,是各种光鲜亮丽的美容仪器图片,还有几张不知从哪里下载的、看起来生意火爆的美容院内景。“你看,市场调研我都做了,现在女人都舍得在自己脸上花钱。咱们这地段靠近工业区,多少老板娘、管事的女人?不愁客源。”
程老幺看着那些图片,又看看眼前的水泥地,心里的违和感越来越重。他是个在车间和布料打交道的人,相信的是摸得着、看得见的货和机器。表姑嘴里的“前景”,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美好却模糊。
但“借条”和“利息”让他紧绷的神经松了些。
亲戚间明算账,总好过糊涂账,更何况,表姑眼里那点泪光和脆弱,不像是全装的。她一个女人,前夫靠不住,自己出来闯,也不容易。
“多少钱?”他问,声音有些干涩。
表姑眼中闪过一抹难以捕捉的喜色,随即换上一副为难又决绝的表情:“十五万,最少十五万。机器定金要付,不然别人就订走了,剩下的我自己再想办法凑。”
十五万!这可不是小数目,但也不是掏空家底。程老幺想起厂里这个月几笔顺利回款的订单,心里掂量了一下。也许……就当是多元化投资?厂子现在风雨飘摇,多条路也好。
“我考虑一下,明天给你答复。”他没有立刻答应,保留了最后一丝审慎。
表姑也没逼得太紧,懂得见好就收,只是送他上车时,又幽幽叹了口气:“这年头,想正经做点事,难啊。还是老幺你稳重,有厂子撑着。”
车子驶离,程老幺从后视镜里看到表姑还站在那片红布下,身影在扬起的灰尘里显得有些单薄。他揉了揉眉心,试图把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压下去。
也许真是自己多心了?亲戚之间,能帮就帮吧……
程老幺的“逸元制衣厂”里,机器的轰鸣永远是主旋律。但在这规律的噪音中,最近添了一道不和谐的音符。
角落里偶尔会传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是车间那个负责后期质检和杂工的贺老四喉咙里发出。
那咳嗽不同寻常,不是感冒的清脆,也不是烟瘾的沙哑,而是一种深埋在胸腔底部、仿佛要把整个肺叶都掏出来的、沉闷而剧烈的“空咳”。咳到厉害时,贺老四不得不蹲下身,捂住胸口,脸憋得紫红,青筋暴起,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流,半天都缓不过气。
贺老四在制衣厂干了快十年了,老实巴交又沉默寡言,像车间里一颗不起眼的螺丝钉。
他最早是做扫粉,后来年纪大了眼睛不好,转去做杂工和简单的质检。这咳嗽是从去年年底开始的,断断续续,大家都以为是年纪大了,有点老慢支,也没太在意。
“没事,老毛病了……”就算是别人劝说,他自己也舍不得钱去医院,去小诊所抓点止咳药水对付着。
可入秋后,这咳嗽变本加厉。有时正检查着裤子,一阵咳意袭来,他手一抖,差点把裤子给剪坏。旁边工友看得胆战心惊,就劝他:“老贺,你这咳得吓人,去看看医生吧,别是啥大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