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逃荒岁月 - 石缝里的草 - 雨中田野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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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逃荒岁月

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在我心底产生了一种极大的压抑感。我默默地参加繁重的体力劳动,几乎不说一句话,常是用草帽遮住半边脸,不和别人打招呼。

熟悉的人都说我傻了,其实我心里的痛苦是难以言表的。那年月你若得罪了村子里的领导,你一辈子就得完蛋,他一个人就可以左右你的命运,离了他手中的红章出不去,哪些儿也去不了,只有老老实实接受教育、接受改造。

我感觉到自己不能再在这儿生活下去了,为了妻子、为了孩子、更为了我自己,必须去逃荒,去做盲流,坚决离开这鬼地方。

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妻子,她先是哭啼,后来说:“你走吧,你要是站住脚,我带孩子找你去……”

山东人从祖辈就开始闯东北的。有个姓张的大叔,因为家庭出身是老中农,三十多岁还是光棍,就跑到东北去,在那里混了两年,回来时带着东北的皮帽子,穿一双黑亮的皮鞋,身上穿着四个兜的中山服,前胸兜里别着一枝钢笔,回家到村里一转悠,村里轰动了。大姑娘、小媳妇涌进门去,问这问那,投去羡慕的眼光,看那鼓溜溜的花粗布提包,不知里面藏着多少金银财宝哩。

雨山北面有个村,那里面的姑娘特俊,都说是那里的水好,泉水甘甜,那里的姑娘们个个水灵灵的,细皮嫩肉,重眼叠皮。张二叔在东北混成了人模人样,立即有媒人说媒,第二天就有个漂漂亮亮的大姑娘前来相亲,没出三天就登记结婚了。婚后,待新媳妇鼓溜起肚子来,他告诉媳妇,他在东北混光腚了,不再去了。那花布提包里装得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烂棉花套子。

山里的光棍汉子象是摸透了姑娘们的心理,都是出去转悠两年回来诳媳妇,有真的带姑娘去了东北,在北大荒安家立业,在那里种地生孩子,为开发边疆做出了贡献。

村子里的老年人们都知道这是骗人的把戏,但姑娘们仍然抵挡不住那顶东北帽子的诱惑,那种走出山村去外面看看世界的欲望,她们有什么本事呢?只有拿婚姻去押宝。

我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干兄弟孙洪,立即得到他的赞同,他也是快三十岁的人了,仍打着光棍,虽然在村子里任团支书记,好象对姑娘们没有什么吸引力。他说:“我有朋友在东北大兴安岭伐大木,这事我联系。”

干弟写了信,隔了很长时间没有回信。后来我听说雨山公社有个姓张的同学闯了东北,就跑到他家找他父亲要了地址,他在黑龙江开荒。

他回信说,在东北太苦太累,叫我最好别去,婉言谢绝了。我仍不死心,继续寻找门路。爷爷在汶水县开药铺时有个老司药,是我于家的一个爷爷,因为有老辈人的那层关系,他待我很亲热,他听说我要去东北,就告诉我,他有个叔伯兄弟在吉林敦化,是个孤苦老人,要去可以给他当干儿子,他有三间破房子,去了也有个落脚的地方。我把此消息告诉了妻子,腊梅喜出望外,暗暗给我准备,回娘家拿来些新棉花,把棉裤、棉袄给我套得厚厚的,把卖红麻的钱攒起来给我当路费。

就在我紧锣密鼓准备去闯关东的日子,泰山公司的张新师傅来到我家里。他老家是河北衡水,那里盖房子不用槐树,因为槐字有鬼字旁,都用榆树,我们这里生长榆树,他便从中牵线,把榆木拉回衡水,再拉化肥回来。

他听我说要去东北,叹了口气,思量了半天说:“小于,要不你到我老家去吧,那里是市郊,我才盖了三间砖房,没人住……”

我喜出望外,立即答应,他给我留了地址,画了路线图。秋后,树已经落叶,地瓜也已经刨完晒干拾回家,我领着五岁的儿子雨田去逃荒了。

没带什么行李,只是用一个纸箱子带了一些草药,自己种的也有山上采的。我们先到了济南,在解放桥找着干建筑队的三弟,他那时在省军区里盖楼,在他那里住了住脚,半夜里就领着雨田去赶火车了。

马路上路灯昏暗,很寂静,人影一会儿拉的很长,一会儿缩的很短,几乎没有行人。天气已经变冷,我紧拉住孩子的小手,孩子很懂事,也很听话,跟着我紧跑,那天晚上足足跑了三十多里地,赶到火车站,三弟亲自把我们爷俩送到火车上。

第二天中午就到了衡水,按张师傅指点的路线,离火车站五六里地的地方找到了那个村子。那个村子也很破烂,大部分是土屋,张师傅家旧房子是古老的瓦房,没拆掉的几间里住着一个姓苏的工人,一家人挤在里面,破破烂烂的。

张师傅在旧地基上盖了三间砖房,才盖完,没人住,里面什么也没有。张师傅平时不在家,正给村子里办工厂。为了我的事,张师傅专门回来一趟,他领我认识了一家姓高的老乡,老乡有三个姑娘,都苗苗条条,丰满俊俏。他家还有个赶马车的男人,已经四十多岁,仍是个光棍。

高家一家待我很好,常去他家里吃饭。他们的生活也很清苦,常在锅里煮一种叫蔓茎的植物,象我们山东的疙瘩菜,但比疙瘩菜还难吃。

我常把孩子撂在他家里,自己去跑安家的事。

我还去过城南的马家村,那儿是张师傅的姐家,他有两个外甥,大外甥在村里当会计,二外甥当兵,外甥女考上了师范学校。

马家村的土地比张家村的好一些,没有盐碱,她家的生活也好,我去了也很亲热,炒了几个菜,在炕上小桌上招待我。后来,马家村答应我在他们村里落户,给我办理户口迁移手续。我得到消息已是夜里了,把孩子舍到姓苏的家里,自己一个人去马家村开迁移证明,心里很高兴,仿佛一家人终于逃出了虎口。

在河北衡水的日子,是我这辈子行医的开始。他们那里缺少中医,据高家讲,离他们村十里地的一个村子里有个老中医,老百姓看病都是赶马车去请,那大夫身价高,有时用大红马还请不来。乡邻们听说我会看病,自然喜出望外,便天天有人找我看病,把脉,看舌苔,谈病情,然后把带去的草药送给乡亲们,很受欢迎。给张师傅的妹妹看过消渴症,她给儿子雨田做了一个花棉袄。

为了办理户口,我带儿子回到了山东老家。

回来后,没想到村子里不给办理迁移手续,理由是公社党委有指示,不准人口外流,许多闯关东的盲流们已经遣送回来了。父亲这时也坚决反对我带孩子出去,他说:“要逃荒,你们自己去,孙子我得留下!”

户口起不走,逃荒的梦想破灭了,妻子说我是胆小鬼,不敢走。为此事我后悔过多年,若当年去了河北衡水,也许早就是乡间名医了,那儿真的缺中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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