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槐花飘香 - 石缝里的草 - 雨中田野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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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槐花飘香

盖屋是我的一次人生冒险,我相信人是能从困境中找到出路的。

屋已盖了一半,为了把屋盖起来,我去找了干爹,开始卖树苗。他那时在村子里管河道,听了我的意思,摸着山羊胡子,眼睛眯起来看着我,最后笑着说:“王八羔子,难住了?我这里河滩上正要裁树,都送来吧!”

我喜出望外,把树苗刨了用地排车拉去,一下卖了四百元。十几年后,树苗都长成了参天大树,干弟孙洪当了书记,村里办电没钱,把那批杨树砍了,卖了十几万元。孙洪说,还亏我帮了他的忙。

村南的梧桐树苗卖给谁呢?那时三秋战役过后要学大寨,山村里整梯田,平原上的村庄要林田路一起规划。我便步行去公社附近的张庄找我的一个旧友,看能不能把梧桐树苗卖给他村里。他在村里当书记,四十多岁,人长得英俊,方脸膛,鹰鼻子,眼睛黑亮,炯炯有神,一笑两颗小虎牙就露出来。背有点驼,胳膊上那突起的疙瘩肉显示出他的青春活力。不知是什么魅力,他极招女人喜爱,有一次买了八顶风雪帽送给女孩子。那时女孩子大兴冬天戴风雪帽,是用羊毛线编的那种,女孩子戴上,红的绿的,显得格外俊俏。

我见了他,说明来意,他思量半天,说:“村东边正搞大寨田,林田路一块规划,梧桐树能防风避灾,形成方块田的小气候,你拉来吧!”

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回家夫妻俩刨了树苗,套了毛驴,我驾车杆,妻子赶车,把树苗送到他那里。村子里开了收到条,没提钱的事,我心里犯了嘀咕。

他说:“兄弟,你放心,村子里裁上树苗就给你钱!”

中秋节的时候,我买了几斤月饼去看他,他留我吃饭说:“树苗裁上了!”

他的妻子,待人特亲热,每次见面,总是扯着长腔,亮开嗓子喊:“哎哟哟,俺兄弟来啦,快到屋里喝茶……”

她泡上一壶新茶,让你喝着,便出门去找她男人,半天了不回来,等到太阳偏西,肚子饿得咕咕叫的时候,那老嫂子才回来,进家便说:“兄弟呀,明天再来吧,你哥进城开会哩。”

我只好饿着肚子回家。

为了这点树苗钱,我春天跑到秋后下了霜。有一天,天不亮就骑车去了他家,他还没起床,我等他起来,可怜巴巴的说:“书记,我盖房子急用钱……”

书记起床后,慢条斯理地洗刷,最后边倒刷牙水边说:“兄弟,你把村里的条子留下,我给你使出来。”

我心里很实诚,从未想有人会骗自己,就把盖有公章的欠条给了他。过了几天再去,便更找不着他的人影了。后来每次去,都是他的儿媳妇出来接待,不知道什么名字,是邻村的。女孩子长得匀称,胸脯鼓溜溜的,屁股圆圆的,两个大眼睛,说话甜甜的,见了我总是亲切地喊一声:“叔,来啦!”

老嫂子亦不出面啦。有一天,我下决心等他,直等到中午,他匆匆从大门外进来,和我打了声招呼,便冲他老婆问:“钱呢?”他老婆说:“什么钱?”

他说:“黄草的树苗钱啊!”

我有些喜出望外,两眼几乎滴下泪来。

他从老婆手里拿过钱,没有给我,立即塞到自己衣兜里冲我说:“这钱我先借着用用,你侄子在城里出了点事,我这就走……”说完,扬长而去。我一下愣在了那里。

我很懊丧地回家,把此事告诉了妻子,她说:“树苗钱,咱不能打了水漂,盖屋还得指着它哩,俺去要……”

妻子为要钱,去过那个庄多次,都是她儿媳妇接待她,总是亲热热地喊她婶子。

那年冬天,下了两场雪,天气寒冷,地瓜干收获得不少,墙角里有个紫槐条子编得囤圈,满满的一囤圈,妻子说:“和俺娘说好了,盖屋时用地瓜干换她家的麦子,三斤换一斤。”

这样,盖屋吃馒头的问题算是解决了。

春节过后,我用杨树苗换来的钱全买了树,共十二棵,能截二十三条檩。我亲自去杀树,截成檩条,用地排车拉回来,还差五根,就去找岳父,他说:“先把给你内弟盖屋的檩条用了,给他盖屋时再杀你的树吧。”

我跑去买了苇箔,拉回来,棉袄棉裤全褟湿了。盖屋需要上麦秸泥,麦秸是从岳家拉来的,大姑说,不够了,她家里有。

万事俱备,只差砖瓦了,盖屋没有瓦,怎么盖,总不能再盖草屋吧!

我想起了梧桐树苗钱还没要回来。过了年,我天天去张庄书记家坐着,最后坐得他不耐烦了,就睹气说:“我让人给你送瓦,顶你的树苗钱!”

这次他没有失言,派了三辆马车,果然把青瓦送来了。

74年春天,我开工继续盖屋。盖房的日子是忙碌的,由瓦匠和乡亲们组成建筑队,共有二十多人。头一天扎木架子,需要麻绳三十多根,生产队上不借给,孙洪说:“我那里有!”他黑夜里跑回家背来一大堆麻绳。架子上有孙洪、二弟黄连、还有一个姨表弟等,他们负责给瓦匠递砖递瓦。有个绰号叫“颠逛腿”的乡邻在屋脊上挂瓦,他是个二把刀,半个瓦匠。因为是地主出身,兄弟四个都是光棍。他为人正直,勤快,乡亲们盖屋都找他帮忙,他自己也乐意去干。文革中抵不住压力,兄弟四个有三个闯关东,后来听说他冻死在内蒙的海拉尔了。老四为了传宗接代娶了个傻瓜媳妇。

山东人称小姨子的丈夫叫两孔桥。腊梅的三妹妹找了个对象,是临县人,是个能说会道的退伍军人。因为是新亲戚,没好意思找他来干活,他听说我家盖屋就主动来帮忙,并且还担了一挑子疙瘩罗卜,他来干了三天,第四天没来,一打听,她妹妹说,昨天黑夜闯关东去了!

他一去不返,一走就是几十年。后来听说在东北要饭,吃蘑菇中过毒,一家人差点死在东北,最后在黑龙江林旬县落住了脚跟,在那里盖房种地,还有了两个儿子、一个姑娘。

妻子除了干活还要做后勤工作,我则负责地面的杂活,主要是和麦秸泥,瓦匠对这活要求很严,头一天晚上要加水泡软泥巴,第二天临上泥时再掺和麦秸,要快还要掺匀。那时我们已经有了第二个孩子,叫田野。开始起的名字叫飞雪,因为他是六月里出生,我出于一种反抗的异常心理,想着冬天要打雷,六月要飞雪,就是内心对那种压抑的发泄。名字叫了一个月,我猛然醒悟!人,怎么能和大自然抗衡呢?六月里赤日炎炎,再大的冰雪也被融化掉的,我悟出此理,立即给二儿子改了个顺应自然的名字。

晚上大家吃饭的时候,由我负责照看孩子,我抱在怀里摇晃着,一眨眼功夫,打了个瞌睡,把孩子掉在了地上,摔得田野哇哇哭。

74年初夏,我终于盖了四间属于自己的土屋。屋的四个墙角和门窗都是三弟黄芩设计,亲手用砖砌起来的,在当时村子里算最漂亮的工程了,屋子盖完后,乡亲们都来参观,都进行仿效,后来村子里盖了不少那样的土屋。

房子盖完了,做门窗又没钱了。我用塑料布把窗户钉上,门下的踢搭用砖垒上,又垒了个一脚蹬的锅灶,就搬了进去。因那块宅基地分上下两层,我在上层盖屋,又从北面刘秀山上拉了十几车石头把上层砌起来,做了一道花砖墙,中间留一个小门到下边的院子里,下院里修了猪圈、厕所,这些活都是我们夫妻自己干的,我们即是石匠亦是瓦工,整日穿一身露汗碱的破衣裳,干起活来不知道饿。

那年冬天,我从雨山上移来几棵梅花,是山沟里野生的,不知在那里长了多少年了。早春下了一场春雪,正如***的诗词:“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那鲜灵灵,黄澄澄的梅花在雪花飞扬的早春盛开了,我看着很激动,让我感到有了一种精神寄托: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人在饥寒交迫、倍受欺凌的日子里,是需要有一种精神做支撑的。

盖屋后的日子,贫穷、苦涩,充满了喜悦。

我盘算着要继续建设宅院。下院里盖厨房、修猪圈,将来还要打院墙,在院子东南角盖大门,任重而道远哩。首先需要解决的是吃水的问题,打算挖一口井。

乡亲们说,地下面是石光梁,不会打出水来,我死犟,不信邪,在院子里划了圈就开始挖井,井挖深了,在井口按了架辘轳头,我在下面挖,挖到几米深到了流沙,流沙下面果然是砂石,我横了一条心,非得石板上打出清泉,借了钢凿、铁锤,在井下当起了石匠,我干了三天,第四天早晨,挖到一条石缝,果然一股清泉从石缝里咕咕冒出来,我在井里喊:“出泉啦!出泉啦!”邻居们都跑来看,都觉得神奇。为了保住清泉,我们用石块把流沙层砌起来,井口用花岗岩石板砌好,一口水井就算完成了。

上院空闲的地方种满了蔬菜,下院点瓜种豆,喂鸡、喂羊,攒些粪做肥料。羊是黑色的绵羊,我用青草喂得黑溜溜的冒光,一看见我就咩咩叫。

鸡飞羊叫,小院里充满了生机。门前的台阶上扯了铁丝绳,栽了一堆丝瓜。春天,丝瓜秧爬满了架,夏天,丝瓜结得一尺多长,吃不清就送邻居。就连墙跟前我也拉了绳子种上芸豆,芸豆花儿开得一咕嘟一咕嘟,很好看。

为了还债,我用捡来的狗粪做底肥,在院子里种上了大麻,麦后正是大麻浇水的季节,一天不浇麻叶就蔫了。白天我们夫妻在生产队里劳动,每天晚饭后就开始浇麻。

有天晚上,是一个姓韩的同学来找我,我们是一个管区的,他在村里是团支部书记,因为是邻村,比较熟悉。我停下辘轳,在井口我俩卷了旱烟吧哒着,我问他,“黑夜里来找我有事啊?

“有点事!”

“什么事?我还得浇麻……”

“今年我被推荐上大学了,报得山东大学中文系。”

“好事啊,走时我去喝喜酒!”

“听说,你一个姨夫在东岳市招生办,咱俩去走走后门。”

我有点愕然,也有些妒忌。那时上大学兴推荐,不用考试,主要看你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表现,其实是看你和村子里的关系和家庭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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