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保吉乡是个足够荒僻的地方，常住人口也就不到三千，餐馆商店什么的确实难找。

高原带着黎落在不能称之为街道的路上寻觅半天，总算发现一家小餐馆。

高原突然抬头细细地扫他一眼，顿了顿才说：“一碗素面。”

走到门口，黎落就不想再进去了。黑色的油污满地都是，一脚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脏到粘鞋底。

高原这时也不急了，反正人都跟着他跑到保吉来了，走也走不了，生意是保住了。他从容起来，抱臂站在店门口，欣赏黎落半抬着脚进退两难的样子。

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到高原看笑话的欠揍样子，黎落咬咬后槽牙，慷慨激昂地迈进餐馆。

夜色下，他的脸更看不清楚，只能顺着烟头一点微弱的火光看见他的唇，唇形很是精致，线条刚硬仿佛刀劈斧凿，只不过在藏区这么多年风吹雨打，有些干裂起皮，早已不复光滑。

“你来点吧。”落了座，高原把一份同样油乎乎的菜单递到黎落眼前。

黎落瞥了高原一眼，“你吃什么？”

“随便。”

真土！黎落嫌弃地想。

“你知道不知道像你这么说话的基本找不着女朋友？”黎落晃着菜单，饶有兴味地说。

高原突然抬头细细地扫他一眼，顿了顿才说：“一碗素面。”

“我要一碗牛肉面。”

黎落把菜单还给店员，听见高原说话：“要牛肉面划不来，基本见不着肉末，还比素面贵六块钱。”

他都要被气笑了：“我吃什么轮得着你管？”

进了房间，黎落四下扫视一圈，便坐在了床上。高原脱了鞋，直接躺在沙发上，斜觑着黎落脚边的塑料袋。

“现在全部的钱加起来就七百块，管两个人吃喝拉撒，而且越靠近拉萨东西越贵。现在已经下午四点了，中间我这车还要加油，咱肯定要找地方住一晚才能到拉萨。”高原想都没想开始算账：“这一顿，咱两个人就吃了快三十。”

“我觉得挺够的……”黎落单手支颌，懒洋洋地。

“哦——”

高原深深吸了一口气，沉着嗓子说：“我这车是辆吉普，油钱就至少得四五百块。”

黎落不说话了。

“……那你为什么只有这么少点钱呢？”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口。

高原这次更深地吸气，“这里偏，只收现金。”

“哦——”

再次冷场。

“牛肉面素面！哪桌的！”一个高壮的藏族汉子端着两碗面从后厨拐出来，操着并不标准的普通话高声喊道。

其实餐馆里根本就没几桌客人。

高原举起手挥了挥，藏族汉子向他们这桌来。“嘭嘭”两声，碗放下了，人扭身就走。

这让习惯了上海高端餐厅的黎落一时震惊。

“喂！你没吃饱吧，再叫一碗啊，你别吃剩饭啊！”黎落被吓的一大跳，赶紧伸手拦他。

“吃吧。”高原把那碗光光净净的素面揽到自己前面，挑了满满一筷子，吹了两口热气，就张嘴吞下去，又吸走了垂下来的面条。

高原吃的很香，那“吸溜吸溜”的声音也很有感染力。黎落原本没什么食欲，看得也不禁有点馋。他拉着牛肉面碗的边沿，从筷子篓里挑了一双干净的竹筷，也夹起面条吃起来。

吃了几口，黎落的筷子头慢了下来。虽然不愿意承认，不过高原说的确实有道理。黎落闷头吃面，那面的确不好吃，也没肉，偏偏还油气很大，腻的很。

还不如要碗素面呢。

“这里面有文化沉淀的，作为创作者，怎么可能不买一点，也许还能找灵感呢。”

黎落吃了两口就不想吃了，他无意识地用筷子搅着面，用余光打量面前的男人。白色的蒸汽一股股地打在他脸上，黎落看着他嘴巴一动，就有一团面条被吸进去，他脸颊两侧的咬合肌又开始一跳一跳，这次，还额外多出了细密的汗珠，大多从脸颊渗出来，还有几颗分外大的，挂在他鼻尖。

这是黎落从未接触过的感觉，就像脚下的土地一样，粗糙、真实。

等到阿婆走了，高原放下包，解释道：“这是阿婆最大的一间屋子，有一张床和一个沙发，到时候你睡床吧。”

人如其名，他身上有这片高原最原始的美感。

“喂，你是汉族人？”

“嗯。”高原从袅袅蒸汽中微微点头，算是回答。

“那怎么在这开车？你家在西藏？”

高原点点头回到沙发上。

一碗素面已经快吃完，高原连头都懒得点了，含糊地嗯了一声，端着碗将面条连着汤水一起往嘴里刨。

黎落开启了人口普查模式：“你家离这远吗？”

“嗯。”

面汤已经喝完了，高原又低下头挑碗里剩下的菜沫沫，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你除了会嗯还会什么啊？”黎落不满意了。

“不是。这是当地民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