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下》(5)
第十六章《我无法停止喜欢你下》(5)
这才叫“初吻”
1
方恋恋小时候调皮捣蛋,熊孩子一个,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另一个熊孩子有一天会变成她的心魔。接连几晚做噩梦,方恋恋都是半夜被吓醒的。
在梦里,“西瓜头”化身人头糖龙身的喷火巨兽,跨过高山大海,对方恋恋穷追不舍。每次火舌即将燎燃屁股的紧要关头,方恋恋就会摔一跤,熊熊火柱贴着她的后背凶险卷过。再跑再追,再摔再跑……循环往复,形成一个无休无止的可怕闭环。
睡个觉比不睡还累,方恋恋站着都能打盹。年初八这天,方枪枪的春节假期即将结束,方恋恋开老爸的车送他去火车站。校门口接到魏无疆,她直接把方向盘交给男友,自己窝进后座补瞌睡。
魏无疆透过后视镜瞅了眼,轻声问方枪枪:“恋恋不舒服?”
“这你得问她。”方枪枪不知情,自己也奇怪,“初五那天你送她回来,她就变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像丢了魂儿一样。”
魏无疆没搭腔,十字路口等红灯,他略作思考忍俊不禁,头扭向一边无声地笑了。
也就在这时,他望见了正在讲电话的杜心雨。似乎和手机那端的人发生争执,她表情震怒,肢体语言激烈。绿灯亮起,她并没有走过斑马线,而是坐在了马路边,表情由愤怒化为悲伤。
魏无疆虽然看不清她的脸,但毕竟是曾经深爱的女孩儿,他知道,她在落泪。
不晓得他发什么呆,方枪枪侧过身子只瞄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提醒:“灯亮了,走吧。”
“哦,好。”魏无疆忙收回视线,平稳心神,踩下油门。
余光里,杜心雨埋首膝间,身影孤单嶙峋,哭得应该很伤心。
下一个路口,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嗡嗡响起,魏无疆有预感可能是杜心雨。他没有管,继续神色如常地驾驶轿车。
方枪枪听见动静,一忍再忍,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不接吗?”
“开车,不方便接。”魏无疆从容应答。
方枪枪也没打算藏着掖着,直截了当又问:“想背着我妹联络她?不要跟我装傻,你知道我指的是谁。”
不等魏无疆回答,方恋恋已经醒了,睡得有些发蒙,保持着要起不起的姿势纹丝不动,扭脸看见魏无疆,睡眼尚且涣散惺忪,嘴角却不自觉地高高上扬。
“快到了吗?”她问。
魏无疆从后视镜里回她温柔一笑:“快了。”
方枪枪板着脸,回头看看妹妹又看看魏无疆,自说自话般低声嘟囔,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啊。
一路畅通到达火车东站,一对小情侣把方枪枪送至候车大厅。分别是短暂的,反正过完寒假返校又会见面,没什么离别的感伤。方枪枪最反感煽情场面,还有点嫌方恋恋烦,听她复读机似的一直重复同一句话—
“哥,动画公司那边一有好消息,你一定马上通知我啊。”
得,又一遍。
“再啰唆,信不信我削你!”方枪枪作势挥臂,支开妹妹去给自己买水。
等人走远,他对魏无疆说:“别看我老妹在你面前呆头呆脑,好像很蠢似的,真遇到事儿,我们老方家的孩子扛得住。我的意思,你懂?”
都是聪明人,不用说太多点太透,魏无疆已然明了。
即便没有方枪枪这句话,早在小曾无故失踪那一次,他已经清楚知道,方恋恋是个遇事不慌、有主见有魄力的女孩儿。魏无疆没打算,也不会隐瞒她任何事。
送走方枪枪,两人来到车库。方恋恋磨磨蹭蹭不肯上车,副驾门大敞,她擡起一只脚又收回,飞快绕到驾驶位,隔着车门拉住魏无疆拴安全带的手。
他不解:“怎么了?”
方恋恋没作声,有些难为情。
她以前笑话过宿舍老三是黏人精,恨不能每时每刻黏着男友。想不到轮到她谈恋爱,也没好到哪里去。
刚确定关系,方恋恋就接到个新活儿,又是方枪枪做网综剪辑的哥们儿找她江湖救急。这回倒不是和方枪枪喝酒喝到胃出血住院,而是和高中同学聚会喝到胃出血,殊途同归。初六初七整整两天没见面,方恋恋这会儿只想寸步不离跟着魏无疆,他去哪里,她跟到哪里。
方枪枪注重私人空间,不喜欢太黏人的女朋友,魏无疆会不会也一样?
方恋恋心里没底,脑袋低垂斟酌着道:“我不想回家,想和你多待会儿。”
“巧了,我也不想太快放你回家。”
方恋恋眼睛都瞪圆了。魏无疆轻轻拍拍她的脸蛋,言笑晏晏:“上车,带你去个地方。”
2
魏无疆爷爷的泥塑工坊位于城东近郊,左邻清水河故道,右邻魏无疆初中母校七中。地方不大,只一座砖墙平房。房前有爿小院,以前逢着天清气朗,魏无疆放学归来扔下书包,就跟着爷爷在这里制泥坯。泥是来自故道两侧的积土带,和泥浆用的麦秸,则是他去附近农家田间地头收来的。
他牵着方恋恋走进小院,回忆纷至沓来。仿佛一大一小两个忙碌身影仍徘徊眼前,明晃晃的阳光一照,随即如云雾匆匆散尽,只剩满园荒草。
算一算,爷爷去世也不过一余载。
感觉手指被握紧,魏无疆侧首悠悠一笑,对面露忧色的方恋恋说:“我初中成绩很差,刚摸到点泥塑的门道,心思全放在了这里。”
方恋恋顺着逻辑便道:“那证明叔叔阿姨很支持你学泥塑。”
魏无疆低头笑笑,没说话。
拨开齐腰高的枯黄乱草,迈上一级台阶,来到门前。对开的红木门斑驳陈旧,一道道裂缝里藏着经年岁月,门上落着一把老式黑锁,相比而言,显得崭新许多。
爷爷头七那天,魏爸爸亲手上的锁。当着儿子的面,他将钥匙抛得又高又远,落进杂草丛生的干涸河道,再无迹可寻。
意图很明确,要让儿子彻底断了制泥塑的念想。
依旧不给儿子只字词组的解释,掉头就走。魏无疆追问过太多次,得不到答案也倦了。父子关系越来越淡,而后便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冷战,没有硝烟,却满布疮痍。
时隔一年再回来,父亲扣锁一瞬清晰如昨,那一声锁头咬合的脆音犹在耳边。一把锁锁住的不仅仅是爷爷的泥塑工坊,还有太多的回忆和年少时的雄心壮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