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上》(9)
第九章《我无法停止喜欢你上》(9)
哥哥,我们去哪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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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氏兄妹小时候一个比一个调皮捣蛋,典型的熊孩子,人烦狗嫌。
方恋恋六岁,方枪枪九岁的时候,主城区还没有禁止燃放烟花爆竹。春节假期,两兄妹最大的乐趣就是拿压岁钱买鞭炮,剪成一段一段的,满大街乱转吓唬流浪狗,一吓一个准。方恋恋怕听响,又喜欢看小狗被吓得奓毛,每次都捂着耳朵站得远远的。
恶作剧玩到年初五,报应终于来了。方枪枪的炮仗把一只癞皮土狗吓出了暴脾气,汪汪狂吠着,没追始作俑者,反而紧追看热闹的方恋恋不放,可能觉得小胖妞好欺负吧。方恋恋被追出没多远,脚一踩空,掉进马路中央没盖儿的窨井。
妹妹失足落井,哥哥方枪枪呢?
在树杈上挂着,手搭凉棚正望风—咦,狗呢?我妹呢?
万幸黑洞洞的窨井不太深,里面也没有水,小胖妞逃过一劫,但自那以后患上恐高症。
方恋恋至今仍记得,当时癞皮土狗立在井口俯睨她,仿佛冷笑着幽幽对她说,虽然你掉进去了,但明天再让我遇见你的话,我还是会追着你咬的。
童话式的噩梦,方恋恋从此对动物朋友们都怀有一颗敬畏之心。
方枪枪安排逛动物园,方恋恋为给自己加油打气,背了满满一书包零食,与轻装上阵的魏无疆形成鲜明对比。魏无疆问背的什么,她不好意思说实话,睁着眼说瞎话,指着雨夹雪的恶劣天气说,我们可以在动物园野餐。
雨不大无需打伞,方恋恋梳着两条垂耳的麻花辫,戴了顶白色毛线护耳帽,沿边滚着圈茸茸的兔毛,左右各垂着一个毛线球。全副武装,化着妆的精致小脸不及巴掌大,鼻尖冻得通红,但神采奕奕眼睛在发亮,盛着与这糟糕天气不符的明月清风。
魏无疆今天穿得也厚,运动款长身羽绒服,一双沙漠靴。同样没带伞,连帽低低压着光洁饱满的额头。起晚了没刮胡子,下巴泛着淡淡青色。唯一与往常不同的是,他戴了一副细黑框眼镜,透着文质彬彬的书卷气。
近视度数不深,魏无疆平时很少戴眼镜。杜心雨也不喜欢,觉得他五官清隽,戴眼镜太过温良,给人感觉脾气很好,容易吸引女生主动接近。
魏无疆样样依着杜心雨,分手后仍保持着老习惯,今天要去动物园,便把眼镜重新戴上。昨晚睡得太晚,他也不想被看出来自己没什么精神,扫大家的兴。
可方恋恋还是看了出来,没问他睡得好不好,而是直接关切地问:“又加班了?”
“嗯。”魏无疆双手抄兜,关注着电子站牌上公交车的动向,稀松平常地说,“上了车,我可以再睡会儿。”
方恋恋安静片刻,小心开口:“魏无疆,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魏无疆转身与她面对面,微笑颔首:“可以呀。”
下意识地揉搓起毛线球,方恋恋终于问出困扰她很久的问题:“你和林靳工作上有接触,不会觉得尴尬吗?”
魏无疆笑意不减,语气轻松地道:“工作是工作,私人情感是私人情感,我要这两者都分不清,铁面无私的师兄早把我开了。”
“也可能是你工作能力强,你师兄离不了你。”
方恋恋粉丝滤镜太厚,说话也跟脑残粉似的,舍不得动脑子。她直抒胸臆,倒是没二心,但这句话听起来就是像质疑魏无疆区分不开工作与情感。
好在魏无疆的确待人温和,毫不介意,只问:“换成你,你会尴尬吗?”
“我不知道。”方恋恋从没考虑过,摇了摇头,又看去他,“你什么时候都这么理智吗?”
笼罩在魏无疆脸庞的淡淡笑意,仿佛一层轻薄云烟,风一吹,就散尽了。
他转身面向灰蒙蒙的长街,没有回答。
方枪枪突发奇想组团逛动物园,实在诡异,方恋恋猜不透他的动机。动物园门口会合,看见跟在哥哥身后的军大衣周颂,她愣了足足有五秒之久,只觉风声鹤唳,更诡异。
魏无疆和周颂互不认识,方枪枪挤开方恋恋,主动充当介绍人的角色,简单报上两人姓名。魏无疆礼貌地伸出右手,周颂半天没有回握,眼神闪烁,似乎很紧张,连着胡子的下巴都颤巍巍在抖。
“又被我哥骂哭了?”方恋恋问。
声音不大也把周颂吓一跳,打着哆嗦违心地直摇头。
不哆嗦还好,一哆嗦又惹方枪枪厌弃,没好脸色地训他:“带了数位板,忘带压感笔,用什么写生?用你只会掉眼泪的眼睛吗?大冷的天,你真当是我是带你来玩的啊!没过过童年,小时候没玩够啊!”
周颂用力吸鼻子,眼圈一红,又快哭了。
“我带了速写板,可以借他用。”魏无疆解围道。户外活动,他有随身携带写生画具的习惯。
方枪枪瞟了魏无疆一眼,没再多说什么,扭头去买票。
按照脚本设定,盲童臆想出了一只小猕猴当宠物,陪伴在他左右。既然是臆想,当然可以抛开现实纯虚构,但方枪枪不想让整个故事过于脱离实际,一旦形成观影门槛,容易与观众产生距离感。而周颂则是个纯粹而坚定的自我表达者,不在乎观众感受,更不会从商业角度考量。这一点和大学时代的方枪枪很像。这也是即便周颂玻璃心脆得像骨质疏松,方枪枪仍愿意带他做项目的重要原因。
创作思路不统一,两个人没少起冲突,周颂怎么哭都没用,方枪枪绝不让步。
他必须让这个有天赋的学弟知道,坚持创作信仰,可以,但首先要学会妥协。适度的妥协不代表向市场屈服,而是为了有一天可以主宰市场。现代艺术从来不是抛弃众生、高高在上的孤芳自赏,真正伟大的艺术家通常既能取悦自己,也能取悦普罗大众。
周颂心气高,明里同意妥协,暗里仍有抗拒,不然不会犯“忘带压感笔”的低级错误。
方枪枪知道他故意为之,也当作不是故意批评教育。
周颂可怜兮兮地蹲地上画猴子,他看都不看,站远处抽烟。方恋恋和魏无疆也没过去打扰,在附近走马观花地逛了一圈,回到方枪枪身边。
“哥,你可以骂周颂,骂完,请你稍微解释下你的用心良苦。”方恋恋真担心哪天周颂想不开崩溃,到时候不用哥哥扔,他自己也会往窗外跳。
“这点委屈都受不了,以后出社会怎么办?”方枪枪心肠硬的时候是真硬,“出了社会有的是挫折打击等着他,没人会解释一句半句。他早晚会明白,这世界不是为他一个人而存在的,不和他对着干就不错了。”
方恋恋认同也不认同,半开玩笑地问:“玩艺术的人不都抱着一颗‘出世’之心吗?”
“不入世,怎么出世?”方枪枪从不自诩艺术家,还不够格,冷眉冷眼不爽反问,“有哪个高僧生下来就是高僧?”
方恋恋吐吐舌头,自认辩不过他,识时务地闭了嘴。望见远处周颂缩成一团,冷到搓手,她想起带了暖暖贴,颠颠跑过去塞给他,又小跑回来,“啪”的一声,故意贴方枪枪冷脸上一片,回回温。
方枪枪作势擡脚踹她,她闪躲及时,一下跳到魏无疆身后,冲他得意地扮鬼脸。
撕开一片新的递给魏无疆,方恋恋好奇地问:“你铁面无私的师兄会骂你吗?”
暖暖贴捏在掌心,魏无疆坦诚:“会呀,我也没少挨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