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泅渡过黄河 - 行者玄奘 - 昌如 - 其他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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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泅渡过黄河

“这样就行?”听完故事的石槃陀显得有些发呆。

“沙门从不妄语。”玄奘道,“布施不在多少,而在于是否发心。如果是发自内心的行为,哪怕是一个微笑也会有莫大的功德。这种无形的布施,是因为布施者心怀慈悲,自然而然产生的善行。即使换一个场合,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行为。”

可是石槃陀依然不服:“我以前也听过一些和尚讲经,他们只说供养僧人会有功德,很少提到对穷人布施。”

“怎么会呢?”玄奘惊奇地说道,“佛陀认为供养贫穷和困乏的人是值得赞叹的布施,著名的给孤独长者就是践行者之一,给孤独的意思不就是‘施与贫穷与孤苦的人’吗?”

“那僧人呢?”石槃陀问,“僧人不一定贫穷和困乏,为什么要供养他们?”

玄奘道:“在家信徒供养僧团,使他们能够心无旁骛地弘法与修行,善尽其教导佛法的职责,这等于是在续佛慧命上尽了襄赞之力,当然是莫大的功德。而比丘在接受供养之后,通常也会向供养者讲经说法,使他们慧根显现。”

见石槃陀不再抬杠了,玄奘笑了笑,接着说道:“佛陀确实鼓励大家护持修行人,令佛法延续。但是,佛陀并没有说,要人们只供养僧侣。任何心灵尊贵的、脱超的、诚挚的并且教导正见的人都值得人们去供养。供养之所以有意义,就在于供养人信心坚定,清净供养给具有同样清净心的人。这其中,也包括照顾贫穷、疾病和困乏的人,使其远离烦恼,身心安宁。”

说到这里,玄奘略略停顿了一下。

一般说来,高僧主持的法会讲的都是些佛经奥理,玄奘却更喜欢以具体的事例来阐述佛心本义。比如这一次,提到供养和布施,他便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那些从关中一路逃荒来的饥民。

“今秋关中霜灾,田间谷物颗粒无收。玄奘从长安走到这里,一路上所见最多者便是逃荒的饥民。”

他的眼睛望着远方,仿佛又见到了那些面黄肌瘦、眼睛里闪着饥饿的绿光的灾民,仿佛又听到那个老人在对他讲述令人毛骨悚然的“菜人”的故事……

“他们在这个世界上飘飘荡荡,就像无根的浮萍一样,没有寄托,没有希望,没有未来……很多人走着走着,就倒在路旁死去,他们的亲人有的当场号啕大哭,那是世间最凄厉最无助的哭声,就像一张慢慢收紧的网紧紧挤压住旁人的心,令人无法呼吸……更多的人目光呆滞地从死者身边走过,仿佛早已失去了悲伤的能力……”

玄奘语气沉缓地诉说着他这一路看到和听到的一切,善念于心,自然流露,因而具有特别的感染力。况且,听经的人大都见过此等惨状,此时听法师这么一说,人们的心仿佛被抽紧了,恍如也被那张无形的大网挤压得没了气息,就连那个捣乱的石槃陀也不再出声。

“佛说众生皆苦。苦难并不是最可怕的事情,麻木才是。如果我们在看到世间苦难的时候还能够懂得悲伤,那么我们至少还保有一颗清净柔软的心,这便是成佛的种子。而当我们怀着感同身受的心情去帮助那些身处苦难的人,我们实际上也是在帮自己。这便是布施波罗蜜。”

看到人们都面色沉重,玄奘便又讲了一个关于佛陀的故事——

有一天,佛陀通过天眼神通,知道阿拉维村里的一位穷人证初果的机缘已经成熟,就带着弟子们前往该村。

但不巧的是,当天,这个穷人唯一的公牛走失了,因此佛陀来的时候,他正出村去寻找这头公牛。

村民们虔诚设斋,供养佛陀和众比丘,希望佛陀能够为他们说法,但是佛陀说,还是先等等吧。

那个穷人终于找到了他的公牛,急忙跑回来向佛陀顶礼,他又累又饿,佛陀就请村民们先拿出食物来给他吃。

等到这个穷人吃完饭后,佛陀才开始向村民们说法,他一步一步,由浅入深,一直说到四圣谛。

听完佛的说法后,这个穷人证得初果。

回祇园的路上,比丘们都十分讶异于佛陀要求村民们先给那个穷人吃饭,然后才开示佛法。

佛告诉他们:“比丘们!我来阿拉维村的唯一目的,就是要向那位居士说法。因为我知道,他已经具备了正确明白佛法的能力。可是,如果他饥饿难耐,这痛苦可能会障碍他理解佛法。他一整天都在寻找走失的公牛,一定非常疲累,非常饥饿。比丘们!你们要知道,饥饿才是世间最大的疾病。”

听到这里,人们惊讶万分,这里的多数人包括一些僧人在内,都曾经忍受过饥饿的折磨,但他们还是头一回听说,佛陀曾经说过“饥饿是最大的疾病”这样的话。

原来佛陀不只关心众生的精神世界,也关注物资的匮乏;原来佛陀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高高在上,需要仰视,他竟然也有着如此人性化的一面。

法会结束后,人们纷纷解囊布施,声称供养佛陀,救济那些身处苦难中的灾民。一时之间,寺内寺外热闹非凡。

当晚,南廓寺继续设斋施济,城内城外的灾民们大都涌到了这里,几间客房均已住满,智辛大师不得不将一部分灾民安置在大殿里。

夜已经很深了,智辛长老仍兴致不减,与玄奘秉烛夜谈。

“真想不到,玄奘法师竟会用如此浅显通俗的事例来阐释佛理,此等说法,老衲竟是从未听闻,实在是佩服不已啊。”

“大师过奖了。”玄奘道,“弟子只是一路行来,眼见生灵涂炭,心有所感罢了。”

“法师学识不凡,更兼悲天悯人,令人钦敬。不若留在本寺——”

玄奘摇摇头,道:“不瞒大师说,弟子就是深感自己学识不足,这才离开长安的。这一路上已经耽搁得太久,明日必须要走了。”

智辛长老有些奇怪:“老衲听说,朝廷在长安设立十大德,京师法事日渐兴隆。法师如此年轻就已名动天下,又跻身十德之列,留在京师前途无量,为何要走呢?”

玄奘低声道:“弟子还差得远。再说,一个人的意义并不在于他的成就,而在于他所企求的东西。”

“法师企求什么呢?”长老好奇地问,“是佛法吗?中原高僧大都聚集于两京繁华之地,长安更是四方佛子求学的最佳处所,所以老衲才让孝达去那里学习《涅槃经》。法师独独往西,却是要去何方拜师?”

“不瞒大师说,弟子准备西去天竺。”

“天竺?”智辛惊讶极了,“法师一个人?”

玄奘尚未答话,旁边的孝达忍不住插嘴道:“他不光一个人,连过所都没有!”

智辛长老更为吃惊:“若果真如此,法师万万不可西去!如今边境紧张,朝廷下了严令,无过所而偷渡玉门关者,杀无赦!此事法师难道不知?”

“弟子知道。”玄奘叹息道。

“那为何还要以身犯险?”

玄奘沉默片刻,望着面前桌案上跳动的烛火,缓缓说道:“弟子幼逢乱世,眼见多年征战与天灾人祸,苦无解救之良方,只能徒然悲叹。那时便曾发下誓愿,必在有生之年,万里西去,寻访佛家真义,解救我中原百姓,使他们都能够脱离苦海,心升乐土。即使知道这是一厢情愿,也在所不惜。”

“阿弥陀佛。”智辛长老不由得低宣一声佛号道,“法师一片慈悲度世之心,着实令人钦敬。可是,法师今日在法会上所讲的,难道不是佛家真义吗?又何必再往远方更寻经义?”

“那些,只是一点基本教义。”玄奘沉声道,“佛学精要,远在天竺。必须亲赴佛国,方可学到大乘佛法之真义。”

智辛长老被玄奘这番话所打动,许久,才长叹一声道:“这些年来,老衲所思所想,皆是如何光大这南廓寺。法师要做的,却是光大整个华夏的佛教。当真令人佩服得紧哪!”

玄奘低声道:“大师过奖了。能否光大佛教,玄奘还不敢想。能否帮助众生脱离苦难,玄奘也不敢想。眼下,玄奘只是希望,此行能到佛陀的故乡,解决自己心中的疑惑。”

智辛长老感叹不已,情知留不住他,只得说道:“那么法师就先在本寺小住些日子吧。”

“不用了,弟子明早就走。”

“明日是万万走不得的。”长老叹道,“法师真要出关,也要等边关安宁了再说。”

“边关何时安宁?”玄奘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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