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这些经书与我有缘
“仲尼居,曾子侍。子曰:‘先王有至德要道,以顺天下,民用和睦,上下无怨,汝知之乎?’曾子避席曰:‘参不敏,何足以知之?’”
陈慧手执一部《孝经》,却没有看,而是背在身后,朗朗而诵。在他的面前,七八个蒙童席地而坐。
自从挂冠还乡后,陈家便失去了经济来源。陈慧是个读书人,没有别的手艺,只能开设学馆教蒙童们读书。
陈祎也进了父亲的学馆,如果说在这之前,他还只是跟着母亲和姐姐随缘读一点书的话,那么现在,他开始在父亲的教导下,系统地习读圣贤之道了。
或许是因为书香世家的遗传,陈祎自幼便对各类经典有着一种异乎寻常的痴迷,常常手不释卷,加上他的记性和悟性都极佳,因此到七八岁上,已将四书全部读完成诵。
“这是《孝经·开宗明义章》,讲的是曾子避席,凡师有问,必避而起答,此为古之圣贤之所为。”
陈慧讲到这里,目光在学生中扫了一遍:“都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学生们摇头晃脑地答道。
陈祎却整衣站了起来,垂手侧立一旁道:“孩儿明白了。”
陈慧心中一阵欣然,脸上却不露声色,缓缓问道:“你起身避席,是有什么事吗?”
陈祎恭敬地答道:“古之圣贤闻师训而避席,孩儿今蒙慈训,焉能安坐?”
陈慧的脸上露出惊喜之色,不过这种高兴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一股浓浓的忧郁又浮上心头。
“父亲,您怎么了?”这天傍晚,陈祎注意到了父亲的忧虑,有些担心地问道。
陈慧摆摆手,无力地说道:“没什么。”
他知道,自己的忧虑不是祎儿这个年纪的孩子能够理解的。
“熟读圣贤书,货与帝王家”,这恐怕是天下每一个读书人的理想甚至梦想吧?隋朝已有科举制度,祎儿如此早慧似乎前途无量,但一想到朝廷腐败,官场黑暗,陈慧的心就立刻被浇上了一桶冷水,由内而外地凉透,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教给儿子的这些东西是否真的有用。
“陈施主,你真的希望陈祎走你的老路,读书、做官,然后再辞官还乡吗?”灵岩寺寂空长老的声音又在他的耳边回响。
“慧天性疏懒,不喜应酬,确是不适合为官的。”那时的他这样回答,“但祎儿不会像我这般没出息。他才八岁,读书对句便如我十三四岁时一般。平素虽不爱与人交往,但真正见了面,也能酬对自如。”
说起爱子,他的眼睛有些发亮,再无半点心灰意冷之色:“祎儿比我强得多,日后若能金榜题名,定可辅助天子,治国安邦,成为匡扶社稷之材。”
“辅助天子?”寂空长老不禁苦笑,“当今天子,如何呢?”
陈慧略略一怔,随即答道:“天子聪明贤达,只可惜奸臣当道,才落得如此。”
长老摇头叹息:“古来圣君有几人呢?陈施主,恕老衲直言,你觉得自己不适宜为官,却不知陈祎比你更不适宜呢。”
“这是为何?”陈慧愕然问道。
“檀越自己的儿子,难道自己还不知吗?”寂空长老慨叹道,“陈祎小施主确实悟性非凡,与人相处也颇有利根,然而他终究太过敏感善良。官场险恶,尔虞我诈,他如何能在其中生存?”
陈慧沉吟无语,长老的一席话直说到了他的心底。
陈祎并不知道父亲的忧郁,他将自己浸泡在丰富博大的典籍之中,如饥似渴地汲取着先贤的思想精髓。
先贤的思想滋养了他,浓浓的墨香浸染着他,使得他爱古尚贤,非雅正之籍不观,非圣哲之风不习。虽然年幼,却已有一股翩然出尘之气。
在很多人眼里,陈家四公子是个聪明善良又有些古怪的孩子,他不喜欢与别的孩子一同玩耍,不管外面多么热闹,也很难吸引到他。人们常见他一个人,或坐树下,或处池边,要么专注地读书,要么静静地待着,将目光投向遥远的地方……
“师父,陈祎小施主来了。”一个沙弥进禅房禀报说。
“阿弥陀佛,快请他进来。”寂空长老面带喜色,站起身来。
自从随父亲回乡后,陈祎便成了灵岩寺的常客——他迷上了佛经,经常请一些经书回家。开始时,他看不大懂,便常过来请教,寂空长老喜他灵气非凡,每次都会耐心地为他解答,令他受益匪浅。
有时他甚至会参与寺中僧人的辩经,并常有妙语出口,以至于很多修行多年的师父在这个孩童面前都不敢掉以轻心,唯恐一不小心被他难住。
这一次,寂空长老直接将他带上了藏经楼。
陈祎被这里层层的经卷震住了,他用小手抚摸着经柜,顺手抽了一卷出来,是一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长老道:“佛说法四十九年,谈经三百余会,弟子们多次结集,总成三藏十二部,浩如烟海。这里所存,不过是沧海之一粟罢了。”
看着孩子星辰般明亮透彻的眼睛,寂空长老深深叹息道:“陈祎啊,你可知道你有多么幸运!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机会接触佛法,而你小小年纪就可以看到这些殊胜的经典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些经书与我有缘。”陈祎想都不想地答道。
寂空长老被这句孩子气的话给逗乐了,笑着纠正道:“不,是你与这些经书有缘!与我佛有缘!”
见这孩子的目光始终着落在那一匣匣的经卷上,长老突然觉得自己方才有些着相了。他想,其实这孩子说得也没错,真的是这些经书与他有缘。
“弟子想学经,长老可以给弟子讲解吗?”陈祎终于将目光从经柜上收回,转过身来问道。
“善哉,善哉。”长老合掌道,“小居士能有此心,实为累世累劫之善缘,日后光大法门,或者就着落在小居士的身上,老衲又何敢不允?”
说罢,他拉着陈祎来到两个蒲团前,一老一小就这么面对面地坐了下来。
长老示意陈祎将手中那部《金刚经》展开来放在案上:“读经先破题,小居士可先诵经题。”
陈祎朗声诵道:“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你可知这经题之意吗?”长老问道。
“弟子不解其意,请师父慈悲开示。”
寂空长老点点头,开始逐字解释道:“般若读作‘钵惹’,华言大智慧,但又不是‘智慧’这两个字可以穷尽的。佛说法四十九年,其中有二十二年是在说般若,可见其殊胜。”
陈祎认真而又恭敬地听着。
“‘波罗蜜’华言到彼岸。经,径也,为修行之路径也。”
“彼岸……”再一次听到这个让他怦然心动的词,陈祎不禁喃喃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