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刚从缸里拎出来的酱菜,没了那份翠绿葱茏,却可以被嚼得嘎嘣脆
约莫三刻钟,乔楚风风火火地赶到工地。现已进入竣工验收阶段,与先前急于事功相比,近来整个项目部鬼祟地龟缩在会议室聚赌。乔楚重重拍了拍门,里面随即噤了声,尔后从门缝探出一颗脑袋,长嘘一声道:“大少,今天市里不来检查,拿几包招待烟给大伙散散。”
乔楚皮笑肉不笑地从腋窝拿出半条烟洒在桌上,满屋烟气缠绕,青烟袅袅,倒逼乔楚一点点的在这乌烟瘴气里嗅得一丝干净的空气。众人一片欢腾,吆五喝六得继续赌钱,乔楚顿觉无趣,作势欲走。
“咦,好久不见,忙新工地啦?”甲方负责人叼着烟没话找话,乔楚瘪嘴道:“我要去泰国了。”乔楚本以为平地一声雷,众人会饶有兴趣地追东问西。不成想就像一个大纸箱掉进了河里,硕大无朋的大,却愣是没砸出水花来。众人群情激昂地沉浸在飞舞的扑克牌中,暴起的青筋宣泄着对赢钱的贪婪。乔楚像个陀螺原地转了两圈,陷入了自言自语的尴尬境地里。
良久,项目经理顶着瘦削的脑袋搭话道:“噢,去旅游啊!”乔楚乜斜着眼,不置可否地应和着。人生当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圈子,都是一群被上苍放牧的人,决不僭越,乔楚深知永远无法融进他们当中。他们暗讽乔楚初出茅庐志大才疏,乔楚嫌弃他们虚伪油腻,像刚从缸里拎出来的酱菜,没了那分翠绿葱茏,却可以被嚼得嘎嘣脆。
乔楚全然没了呆下去的意欲,转身便走,径自走到大门口,在一片被推到的围墙边驻足。总盼着逃离,到了真要离开的时候,却是感慨良多,一个人抗争久了,竟然对抗争对象产生了情愫。凝视着由一座座深坑拔地而起的毛坯大楼,仿若临睡前的爱人,卸了妆,展示了璞玉浑金的美,莞尔一笑,酥了骨头,麻了心。
乔楚刮了刮鞋上的泥,用手捻起来闻了闻,搓了搓手,拽了拽衣角,扬长而去。
乔妹叮嘱乔楚把要带的东西拾掇好,以免临走丢三落四走不利索,便转身出了门。兄妹俩从小就独立自主惯了,小学二年级乔楚会当着老师的面打开两个纸包,上面乔父遒劲有力地分别写着两个人的名字,这是他们的学费。乔楚这个妹妹自高中起便离开了家,摆脱了原生家庭的束缚,醍醐灌顶般明晰了人生的方向。大学开学第一天,乔楚偕同妹妹来到南京报道,爬到上铺撅着屁股笨拙地帮她铺床褥,买完生活用品下午再踏上归途的大巴。以至于现在乔楚数次途经她学校隔壁的高架,却怎么都不曾记起当初是如何踏进她学校的。乔楚直观地感受到妹妹的蜕变是在她大一的寒假,生活攒聚成一个点的那种心无旁骛地执拗,厚积薄发的酝酿,乔楚知道,她找到了。
乔楚首当其冲地去承受成长带来的阵痛,而她只是个旁观者,于是铸就了乔楚性格上的寡淡,而她则是冷漠。乔楚扛住了大多变生肘腋的伤害,掉落到她那里零星半点,蛰伏着,窥伺着。
乔父把大多数温情偏移到这小女儿身上,却没能把控她的心。父女之间的关系有点像咫尺天涯的感觉,热情不够,余温尚存。乔妹毕业实习,回到家,乔父欣喜若狂道:“工作我来搞,给你买部车去上班。”这种示好并没有得到热情的回应,乔妹淡淡地表示只呆三个月,乔父只得悻悻地去店里挑了辆最贵的电瓶车。某个凛冽的寒冬,大雪纷飞,乔父焦灼地恳求去接乔妹下班,被断然拒绝。到了回家的点,乔楚听闻呼唤,从电脑桌前跳起来,趿拉着鞋赶忙从乔妹手里接过车,被大雪覆盖半身的乔妹只轻描淡写说了句地好滑呀。
犹记得,小时候乔楚接触的第一本书《庞中华钢笔字帖》,某一次倾箱倒箧在一个被遗落的箱子里发现了几十上百本关于摄影技巧的书。联想到很小的时候家里那辆金狮牌变速自行车,每天清晨父亲梳得一丝不苟的大背头。也不知道是生活拖累了乔父,抑或是厚重而不善表达的爱在两代人情感共鸣上形成了缺失,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知易行难。也许,这就是落差吧,打败梦想的不仅是现实,还有佝偻的记忆。
就好像某天乔楚让父亲帮忙拍张照片,乔父讪讪地摆弄了半天,终究还是摁下了快门。
乔妹走后,乔楚又怠惰地悠来晃去,念及原先泄愤旺财,心中不忍。呼唤一声,旺财低眉趴眼匍匐着从沙发角爬来,尾巴摆得跟扫帚一样,果然是一条好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