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 蒂姆:学校生活 - 英霍华德·奥弗林·斯特吉斯 - 其他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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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莫德虽然未满十七岁,

不过她既高挑又端庄。

——丁尼生《莫德》

卡罗尔和蒂姆在典礼结束后一起回家,车子飞速行驶在金色的夏天里。那是八月初,遍地都是穗粒饱满的谷物,摇晃着等待镰刀的降临。各处已经开始丰收了,田野被收割者们装点起来,他们收割好谷物,又将它们扎成捆。百灵鸟在颤抖的空气中泰然自若地高声喧闹着,树林正绿得浓郁;田野以及灌木篱墙里满是罂粟花,草地和梯田上遍布着天竺葵,燃烧起各自独特的猩红色。它们的影子是黑色小小的一块,而光线却充足而温暖。所有这一切都使得天空无限地延展,万里无云的晴空一直延伸到地平线,蔚蓝得好像卡罗尔的眼睛。

卡罗尔还没满十九岁,已完成学业,个子长到了六英尺高,长着结实的宽肩膀,一张褐色的英俊面孔,诚实可靠,他牙口好,精力充沛,消化也不错——这状态在这整个世界里也要称之为幸运了吧,拥有这一切的人一定备受上天眷顾。可是虽然卡罗尔拥有的比这些还要多,也还是只坐在窗前向外边凝望,膝上摊着一份报纸,满脸哀愁。对一个多愁善感的孩子来说,离开学校应该是人生中首次体会到遗憾的时刻吧,也许也同时带着些淡淡的浪漫情怀。任何事情走到了尽头,不论这结束是不是令人喜悦,总归是一件隆重的事情。把我们生活中的一段时期折叠好放在一边,然后说声“得失皆有时,逝去不再来”,这话一定能使你冷静下来,不管多么勇敢,我们总会遇到前所未见的事物。那些一帆风顺的人总认为刚过去的时光就是自己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不过我确实很怀疑,一个既健康又受欢迎的男孩以后还会不会再享受到他在公立学校的那几年纯粹的快乐。这是卡罗尔头一回精神亢奋地回到达利苑。蒂姆呢,你可以肯定,他很尊重他同伴的情绪,并没有主动跟他说太多话;但“高年级”和“低年级”的阶级差距仍然横亘在两人中间,令他十分拘谨。就算是在头等车厢碰上了俄国沙皇,也不会比现在更别扭了,虽然在长辈眼里,他不过是在和一个比自己年龄稍大的男孩同处一室——在他们眼里,男孩之间的等级意识被大大地缩小了,就像他们看待两颗星的距离一样,可实际上它们遥不可及。但是卡罗尔此刻要打破伊顿的规矩,他想更加亲近蒂姆,这孩子总让他感到很亲切,他要为这亲密感迈出的第一步,就是邀请他第二天来拜访自己,之后他们再一道出门散步。于是第二天午后,影子开始在地上微妙地拉长时,蒂姆偷偷溜了出来,满心欢喜地朝达利苑走去。一路上都是赏心悦目的树荫,他还路过了那片令自己难忘的灌木丛——六年前事件发生的地方,也是他初次结识卡罗尔的地方。昔日那个天真傻气的小蒂姆又开始在自己脑海中徘徊,回想过去两年他那不同寻常的成长历程,他忽然很想重温一下两人初见的场景。他小心地拨开那些枝杈,踏入最茂盛的灌木丛,很快便找到了以前他曾坐过的地方。我们先去达利苑看看,让他自己单独在那儿跪上一会儿吧,不要去试图窥探那片淡褐色树枝下的阴凉地。

在达利苑门前——不是正门那高高的台阶和多立克式门廊前,而是经常走的小侧门前边——是那长满铁线莲和金银花的石头门廊,放着两张长凳。这个下午,西斜落日下层层叠叠的爬山虎愉快地把它们遮蔽了起来,而门廊前的砂地则被太阳烤得焦灼。两只狐狸犬侧卧着,十分享受那毒辣的炙烤,这令造物主非常不快。如此暑气之中,整个大宅子安静得出奇,仿佛苑内无一活物。百叶窗全部放下了,黑黢黢的屋子里仿佛已经暮色四合。甚至那只阴郁的鹦鹉都懒得出声。在门廊里的一张长凳上,卡罗尔舒展身体打着瞌睡,随时准备迎接他的小朋友。他根本没在读手中的书,而是百无聊赖地望着一对蝴蝶漫无目的地绕着金银花丛翩翩起舞,那是这静止的画面中唯一活动着的事物。它们上下翻飞,旋转嬉闹,无休无止地你追我赶,只是偶尔在几片叶子或是藤蔓上合拢双翼,稍作小憩。有一条狗站了起来,活动活动身子,蹒跚地绕过宅子拐角,再次入睡。它活动时的动作很轻,好像是怕在这样短暂的间隔中把自己从睡眼惺忪的状态中唤醒似的。接着,另一只狗也紧随其后离开,似乎连它也承受不住这焦灼的砂地似的,于是卡罗尔落了单。他感到一种放松的喜悦,好像是记忆中那种打了一整天猎后泡热水澡的感觉。出门前他从藏书室的沙发里抽出了一个大坐垫,把它垫在背后。在观察两只蝴蝶起舞的时候,他感到眼皮越来越沉。四周催人欲睡的环境开始对他催眠,他渐渐睡着了。

一段时间后,这里深长的宁静被打破了——被一个从马车道上过来的女人打破了。

“我确实希望他们在家,妈妈。走了这么一段糟糕的路,我真得歇歇了。”

说话的是个十六岁左右,高挑苗条的姑娘,穿着清凉的白色亚麻衣服。

“亲爱的孩子,”妈妈说道,尽管她已过妙龄,面容依旧秀丽,此刻她正在装饰着淡紫色棉布的灰色宽帽上方摇曳着一把珍珠白的阳伞,“就算达利夫人不在家,他们也肯定会让我们坐下休息一会儿的。”

“但要是她明明在家却说自己不在怎么办。上了年纪的女士总是在炎热的午后睡觉的,或者脱掉帽子之类的。那我们如果说要进去,可怜的男管家会怎么做?那情形该多糟糕。还记得我们去奇尔沃西家,他们说‘主人不在家’那次吗?爸爸坚持要去人家草坪上参观香柏树,结果看到一屋子的人都坐在那里喝下午茶呢,我一辈子也忘不了这件事。我耳朵整整红了一个星期,那男仆不得不撒谎说他‘这才发现女主人回来了!’而那女主人正穿着细带的摩洛哥鞋和白色睡衣,根本就不是刚回来时的打扮。”

“亲爱的瓦奥莱特,那是最尴尬的一次,别提它了。也许,像你说的那样,我们也不要提起歇息的事了。从车道上来的时候,我看到一个休息的地方,我们可以在那儿坐一会儿。”

“那里没有下午茶,回家吃又赶不上了!噢,妈妈,我们干嘛要在小马腿瘸着的时候拜访人家啊?我们现在满身热气、蓬头垢面、靴子上还带着灰,这么走进别人家的客厅,简直太不体面了。”

维奥莱特会出落成一个漂亮姑娘的,这点她自己也知道,她已经颇受人关注了:一头柔顺的棕色长发,泛着红光,鬓发微卷;棕色的眼睛充满欢乐,被长长的深栗色睫毛遮蔽着,眉毛用眉笔恰到好处地修饰成月牙形。白皙的皮肤因在炎热的天气里步行而显得有些发红,小巧笔挺的鼻子上略有些雀斑;还有在大多数北方美女的面孔上少见的一张优雅小嘴和下巴。她穿着饰有绿缎带的白裙子,她跟在倦怠的母亲身边稳重前行的样子很是赏心悦目。虽然她在抱怨这炎炎暑气,可她却步伐轻快,身体笔直,而她的母亲尽管全身的线条都在试图维持优雅,却还是透露出明显的倦怠,可她仍争取展现她优雅迷人的一面,这一幕是发生在母女二人之间的典型场景。

“回家的路上就会凉爽许多了,亲爱的,太阳看起来已经没那么毒辣了。你看,我们已经站在阴凉处了,一定跟太阳西斜有些关系。”

“噢!亲爱的妈妈,太阳当然西斜了。这才五点,而每年的这个时候,太阳在七点过后很久才下山呢,而它越斜热得就越厉害。”

她们就这么一路说着话,来到了门廊,这个并非用作在正式场合接待客人的达利苑前门,瓦奥莱特比她母亲走的稍快些,突然停在了门口,回头望向她母亲,弯月般的眼睛里带着一丝喜悦。

“怎么不按铃呢,亲爱的?”夫人问道。

“过来看呐,”她女儿答道。原因显而易见。在门铃正下方的后侧,一个年轻人正靠在墙上休息。他的手臂交错,下巴快搭到了前胸上。

“恩。这么看来家里起码还有人,”女孩轻声说,“还不单单是在炎热午后上床睡觉的老太太,看起来这一定是‘卡罗尔’啦。”(她的音调婉转文雅,那熟悉的称呼定是带着引号的,若她自己是不敢那么冒昧称呼的。)“真有趣!”

“嘘,噢!小点声,亲爱的。别把他吵醒,他会听见的!”

“哦?那不是正好省了许多麻烦吗,”瓦奥莱特回嘴道。

“这可真尴尬。”可怜的夫人说道,这话可算是她的口头禅了。“我们还是离开比较好吧,亲爱的?”

但是瓦奥莱特回绝了,她一路步行过来不是为了留下一张卡片就走的。再说(这只是她的想法),她对睡觉的人很好奇,想看看他醒来是什么样子的。“我要按门铃了。”她说。

“不行。瓦奥莱特!我可不能听你的,这太尴尬了!”她的母亲轻声命令道,抓起女孩已经抬起的手。“也许该让我来。唉!至少比你按铃要好。”她的手颤颤地伸到了睡得昏昏沉沉的卡罗尔头上方,准备按铃。但是此刻一只狐狸犬被陌生人的声音唤醒了,它望了望屋子转角,吠叫起来,卡罗尔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看到一位陌生的女士摊开手掌,像是在为自己祝福。一时间,很难说她和卡罗尔到底谁的脸更红些,情况明朗些后,他起身站在她面前。

“真是太尴尬了,”她出于习惯脱口而出,而后感到这完全不是她应该表现出来的样子,于是她继续道,“我猜您是卡罗尔·达利先生吧——我是从达利太太那儿听说您的——我们正打算看她在不在家——最近刚搬来这附近——介绍下我自己——我是马卡姆·威利斯夫人。这是我的女儿,马卡姆·威利斯小姐。”卡罗尔先生优雅地向那位年轻的女士鞠了一躬,他才意识到她的存在。

达利夫人从她的神秘事务里现身了,也许就像刚才瓦奥莱特小姐冒失猜测的那样。卡罗尔的祖母是一位身材瘦小、肤色粉白的老妇人,额头上搭着轻软整洁的香肠发卷。她戴着漂亮的帽子,上面饰有华美的锦缎,还戴着很多古典式样的盒式项链坠和饰针。

“看来你们已经认识我们家小伙子了。”她说道,“亲爱的卡罗尔,告诉你姑姑凯特,瓦里斯夫人来了。”

婚后有一年时间她都没把自己丈夫的名字说对过,所以,乡绅经常调笑她,说没法指望她能记住别人的名字,但是她口齿不清地说出这些名字的时候却带着十分亲切的口吻和确信无疑的态度,谁也不会觉得自己被羞辱了,甚至也不会感到惊讶。她刚认识艾比斯利先生的头半个钟头里就称他为“埃弗斯利,”“埃瑟林顿,”或是“埃布林顿”,更是把蒂姆叫做“吉姆”或“汤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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