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那帮小家伙可难对付哩。”他看着那个小不点儿跑在洒满阳光的大街上,端着大帽子,看着这些小东西在新家里左摇右摆,不禁沉思道。“他们大多都是走进店里来,把这里翻得底朝天,把耗子放出去,再去戳一戳雪貂。说来说去就是这么几句‘斯凯尔顿,这是什么?’‘斯凯尔顿,过来’‘斯凯尔顿,过去’‘拜托你快点儿,我赶时间’——他们总是在赶时间。可是这个孩子就像个小法官一样清醒、守旧,他会争论,也会解释,还会说‘不了,谢谢,’他也付钱,啊!他也不会赊账,他可不像他们那帮人那样。”
于此同时,被当做性格研究对象的蒂姆突然在脑海里闪现出一个想法,他差点就视其为灵感了。他敏锐地感觉到自己和卡罗尔之间的隔阂正在加剧,对此感到痛苦不堪。两人的关系与他之前的期望相差甚远。只要对学校生活有了最基本的认识,就应该意识到这是不可避免的。但蒂姆对生活、学校或者其他什么的了解偏偏是少之又少。他记得卡罗尔喜欢自己的松鼠,喜欢所有的动物,他知道他们俩无法像自己梦想的那样成为同伴,成为朋友,但他一定有本事让卡罗尔时不时地想起自己来。他全方位、仔细认真地琢磨自己的计划,待到见导师时,他已经认定此事必将一帆风顺。
晚餐之前,卡罗尔进屋换衣服,大吃一惊,只见桌子上多了一个小笼子,里面装着一个踏车一样的东西,两只睡鼠正躺在一撮干草上酣睡。他四下搜寻,想着可能会有字条什么的,告诉他这份诡异的礼物出自何人,只可惜一无所获,最终他认定这是哪个朋友在跟他开玩笑。他叫来了几个密友,可他们全都否认与这件事有任何瓜葛。
“肯定是鬣狗那畜牲,”小威利奇说,“他恰恰觉得这种事挺好玩的。”
那个小伙子被同伴们称作“鬣狗”,是因为女舍监说他“太爱笑了”[2],别人把罪名扣在他头上,他坚决抗议,说自己和其他人一样,都是无辜的。
“也许是有人暗恋卷毛,那个人通过这种小动物来献殷勤呢,我就想不通了,为什么要怪到我头上啊。”
晚餐时间,在最高位的餐桌上,达利收到的神秘礼物成了大家津津乐道的谈资和笑料。好脾气的卡罗尔忍受着所有玩笑话,可一来二去,他开始觉得有点恼火了。对他来说,这还是头一次成为别人的取笑对象,他感到很不悦。两点过后,他在房间里度过了一段美妙的时光,看着那可怜的小动物置身于自身引发的纷纷扰扰之外,安详地酣睡着。显然不可能查明到底是谁这样羞辱他的,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如何处理掉这些玩意儿。当然,像对待低年级的小家伙那样对待睡鼠是行不通的。
与此同时,在这座宿舍楼,“上层圈子”的欢声笑语并没有传到蒂姆所在的圈子那么远,蒂姆正为自己这点雕虫小技而洋洋得意呢。一开始,他还在寻思,究竟要随着这份礼物一起写点什么,到了最后,他决定把礼物匿名送出,难题也因此而得以解决。他想,卡罗尔会猜出来是谁送的礼物。别人谁也不可能想出这样一个点子,也不知道他那么喜欢动物。为他服务时,他一定要说点什么。因为卡罗尔已经兑现了他的承诺,让蒂姆来为他效力,对于这个私心的人选,他也向提出异议的楼长大威利奇解释过了,他说他在老家就认识蒂姆,说起了让他干活的一刻钟,小男生往往会哼哼唧唧、叫苦连天,而对“艾比斯利”来说,却是他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光,因为在那之后,他必然会得到对方的笑容和感谢,为他心中的英雄做出的每一片烤面包都承载着满满的爱。他烤伤了脸,烫伤了手指,却依然镇定自若,还在心里暗暗鄙视着比格斯,他曾经发现那孩子直接用煤气烤他学长的面包。然而,在这个非同寻常的晚上,当他一如往常出现在卡罗尔面前时,卡罗尔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阴沉着脸。他只说:“我看看,你做完了三片烤面包,也沏好了茶,是吧?好了,没别的事儿了,你可以走了。”
蒂姆找借口耽搁了一两分钟,表面上是在忙着收拾柜橱,实际上却壮起胆子鬼鬼祟祟地环视着这个房间,搜寻着自己送给他的礼物。那个小笼子放在床头,挤在一大本《希腊文-英文词典》和几只五指手套之间,女佣来收拾桌子好上茶,正好把它给挡上了。就在这时,卡罗尔的餐友们来了,当着蒂姆的面,又聊起了当天的话题。
“喂,卷毛,你知道睡鼠是谁送的了吗?”
卡罗尔的回答在他自己看来,已经是怒不可遏的表现了。“我真希望我已经知道了。要是让我找出那家伙,绝对要把他暴打一顿,让他终生难忘。”
“好吧,不论怎样,我都可以替你处理它们。毫无疑问,韦斯顿会从你手里接管它们的,而且什么都不会问。”他把笼子连同住在里面的东西递给他的跟班,又笑着说:“喂,这股歪风邪气对谁都没有好处。你肯定是非常想要些睡鼠,对吧,韦斯顿?我知道,一旦过了第一周,你就会把钱花光的。”
汤米只是惊讶,却并不勉强,咧嘴一笑,接过了战利品。蒂姆那时都不敢四处张望,直接飞奔出了房间。在走廊里,他发现另一个小跟班正站在一边,仔细观察着手里的宝贝们。
“嘿,小瘦子!”见蒂姆走进,他大声喊道。“这也太奇怪了,达利到底为什么会给我一对睡鼠呢?我进去之前,本以为他们会让我烤面包片,结果不但没被他们呼来喝去,反倒还收获了这个。”
蒂姆站在一盏煤气灯下,脸藏在黑影里,看不见了,进而他刚想开口说话时,汤米却突然抬头看着他。
“你怎么哭了?”他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艾比斯利不声不响地飞奔回自己的房间,距离倒不是很远,对方既好奇又惊恐,也跟了过去。
“怎么了?”他同情地问道。而蒂姆觉得必须把这些话说出来,哽咽道:
“噢,韦斯顿!睡鼠是我送的,我以为他会喜欢呢。你知道,我在老家时就认识他了,他之前养过一只松鼠。我忘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还有——还有——还有——”可这时的汤米已经瘫在一张椅子上,笑得前仰后合。整件事未免太滑稽了些,让他情难自控。
“噢,不要笑,请不要笑了!”蒂姆哭喊道,这件事对他来说简直是生死攸关。“如果被卡罗尔知道了,他会生我的气。他说什么你也都听见了,我本来是想让他高兴的。”
“你管他叫什么?”韦斯顿惊呼道。“‘卡罗尔’!竟然是这样一个名字!唉,要是我比他大或者他比我小就好了,这样我就能拿这事儿取笑他一番。我们一直都想知道他的名字,很多人都以为他叫查尔斯之类的,但我知道他的名字肯定有什么古怪之处,因为他写信时的落款总是‘达利’,而且还想方设法不让别人知道。”
“我的天啊!”可怜的蒂姆说,“我好像一直都在犯错误。请不要声张出去,他肯定会不高兴的——他要是生了我的气,我会受不了的。”
“多么孩子气的人啊。”韦斯顿俯视着眼前这张被泪水弄花了、苦苦哀求着的脸,心想。
“你一定要保守这个秘密,”蒂姆绝望地恳求道,“永远不要把睡鼠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他这纯粹的孩子气,不知怎么触到了汤米这个冷酷无情的小男孩柔软的内心深处。
“好的,我发誓,”他说,并且确实做到了。
“我说啊,”第二天,他在走廊里见到了蒂姆,对他说,“小瘦子,我一直在想,这两只睡鼠实际上是属于你的,你明白吧。应该让你来养。”
“噢,不要,不要!”可怜的小瘦子反应激烈,大喊道,“我再也不想看到它们了。还有——还有——我会一直感谢你替我保守这个秘密。”
就这样,汤米不光保守着秘密,还养着睡鼠,直到生了一场病,回家休养了一周,走之前也没留下饲养方法之类的指示,等他回来时,他发现一只睡鼠已经“香消玉殒”了,这让他感到非常沮丧,他把笼子和幸存的那只睡鼠一起送给了一个好友。
但命运并未就此作罢。睡鼠的新主人觉得让这位“鳏夫”晒晒太阳对它脆弱的体格有好处,于是就把它放在了窗台上,然后去上学了。不知是因为刮风、女佣还是女舍监的猫,具体原因无从考证,总之,当他回来时,小笼子已经在大街上摔坏了,仅存的那只睡鼠已经永远地沉睡了,就好像从没来到过这个世界上。
注释
[1]作者为威廉·约翰逊·科里(williamjhnsncry,1823-1892),英国教育家、诗人,曾是本书作者霍华德·奥弗林·斯特吉斯的老师。(译注)
[2]鬣狗的叫声听起来像是狂笑。(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