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入宫祝寿(一)
杜楚客和房遗直回头看见我,笑而不语,径直跟在我身后上了楼。
这样一来二去,不过半月之余,老爹的生辰还未到,杜楚客和房遗直已经与我混得烂熟,在他们眼中,我不过是异乡来京城谋生的落魄琴师,可能与我当年看张文苏相类似,只是我比起彼时的张文苏来似乎境况稍显不堪,当年他好歹是越国公府的琴师,与杨玄感相厚,而如今的我,离了杜康居便无依无靠,一无所有。
我与他们谈论最多的,唯有音律,与之无关的东西,我既不打听,也并不感兴趣。
或许人本来就十分奇怪,譬如你知道一件事情,旁人对此毫无兴趣,你却偏偏要他了解,强加于之。
我便是这样,开始从他们口中得知了大兴宫的种种情形。
首先是刘黑闼在河北再度起兵的消息得到了证实,据杜楚客所言,是因为李世民对从前秦王府所出的官员都十分照顾,而对太子府以及其他归顺之人则稍嫌怠慢的缘故。
其实李世民的这种心理并不难理解,只是如今他身为一国之君,天下未定,这样做会令不少人寒心罢了。
“刘黑闼虽骁勇善战,却输于谋略,听说他帐下有一谋士,凭此人之功,他竟恢复了当年窦建德所有之地,兵锋所指,直逼河南,陛下为此十分忧虑。”房遗直生性谨慎,在与我熟识之前,绝不多话,可他一旦认定我值得信赖,也变得十分健谈,颇有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意味。
杜楚客接话道:“奇怪得很,刘黑闼直逼河南,却与洛阳秋毫无犯,这却有几分说不通。”
我一边饮酒,一边听他们谈论,并不插一言,心里却十分清楚,刘黑闼帐下的那位谋士,便是张文苏,至于为何不扰洛阳,也就根本不需要理由了。
他们说了一阵,房遗直道:“听父亲说,陛下为防后顾之忧,打算与西北吐谷浑部落结好,你以为此事有几分把握?”
杜楚客摇头道:“未为可知。不过听兄长说起,吐谷浑的这位伏允可汗,似乎与前太子交好,只怕此事不易吧?”
说完抬头看时,正好瞥见我,又笑道:“你看我们只顾自说自话,竟把郁先生忘了,该罚!”说着朝我拱手,饮了一杯酒。
房遗直道:“说的是。郁先生不愿闻天下事,我们便不勉强。不过……不知先生将来有何打算?”
我指了指座中的琴案,笑道:“潦倒一生便罢。”
房遗直闻言,与杜楚客对视一眼,拱手道:“不知先生可曾听说,太上皇寿辰将至,陛下为尽孝道,拟在宫中设宴,为太上皇贺寿。想必先生来到长安时已有耳闻,大兴宫数月前横生变故,宫中乐师大多流散,更有不幸者竟枉送性命,陛下虽已下诏广招乐师,应召之人却是寥寥。”
他说到此处,顿了片刻才试探问道:“我想先生琴技高超,流连酒肆,未免屈才,为前途计,不知先生是否愿意入宫?”
我心中一动,杜楚客已经插话道:“郁先生,他是一番好意,我却怕先生并不乐意,宫中规矩繁多,只怕容不得先生这般洒脱之人。”
我朝房遗直拱了拱手道:“房公子好意,在下心领了。”
这说法便是拒绝了他。
房遗直笑道:“我只是以己之心度人,以为随侍君前,或许比流离江湖要好些。先生既然无意,此事权当没有说过。”
他一脸坦诚,我心中却略感不安,如此推辞其实并非我本意,只是怕有人看出我接近他们实则别有用心,其实我何尝不想入宫?
才过了一日,杜康居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天杜楚客和房遗直不知为何,直到下午也没有出现,虽然有些反常,但我并不以为意,大概他们有什么事来不了也说不定。
我一边弹琴,一边心里却在盘算日子,据老爹的生辰只剩下几天了。
一曲并没有弹完,阿寿却附在我耳边道:“郁先生,楼下有位客人,想要与先生谈一谈。”
我道:“来人是谁?”
阿寿摇摇头道:“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是位生客,我从来没见过。”
我道:“稍待。”说着不紧不慢地抚完一曲,才在阿寿的指示下,看到了想要与我谈一谈的人。
我一瞥之下已经怔住,不是别人,竟是李世民!
他微服出访,身边没有一人跟着,但我仔细看去,隔座便是长孙无忌。
我轻笑了一声,对阿寿道:“请他上来。”
阿寿见我言辞似有不悦,有些疑惑地问道:“先生平常对待来访之人,一向是客客气气的,怎么今天这样的火气?”
经他提醒,我才意识到对李世民心中竟是十分忿恨,只好笑了笑道:“没什么。”
阿寿“哦”了一声下了楼。
不一会儿,李世民便走到了琴室门口,他一身暗紫色衣衫,虽不甚扎眼,一看之下便十分华贵。
他仔细打量着这间琴室,目光转到我身上,朝我施了一礼,笑道:“在下是房、杜二位公子的朋友,听闻先生之名,因此前来拜访。”
我手指身侧的一方坐榻缓缓道:“既是朋友,先生请坐。”
李世民看了看我手指的方向,笑着坐了下来。虽然他放低了姿态,但傲慢之态却仍然显露无遗。
我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几乎想要一剑杀了他,可是长安乱局已定,杜康居大厅之中坐着长孙无忌,我不能。
李世民拱手道:“实不相瞒,在下今日前来,有一事相请。”他说话之间,不知为何神色十分警惕。
我只当没有看到,笑道:“哦?不知郁某有何能效劳之处?”
李世民道:“过几日便是家父寿辰,在下身为人子,理当尽孝,想请先生移步,以琴助乐,不知先生能否应允?”
我稍稍愣了一下,推辞道:“先生拜请,在下理当应允,只是……”
我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他打断了道:“哎,在下已经听朋友说过,先生平素只在这小小酒楼之中,既无亲友,更无俗务缠身,又何必定要借故推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