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看来，李宗仁能倚重的，还是西北军那些倔强的西北汉子了。
这时，国军方面已经通过军统组织洞悉了日军的作战部署，应对也是针锋相对。蒋委员长电令李宗仁：
一、我军应于敌军尚未进犯之前先发制敌。汤恩伯部以极小数部队，分数个单位，仍向襄花路正面对敌佯动与侦察敌情，其他主力即由现地出发，速向平靖关、武胜关方面空隙地区取捷径挺进。压迫威胁敌军之后方根据地汉口，相机截断其后方之交通线。而以汤部之主力，即觅取敌军主力所前进之方向，尾击其侧背。若我军到达武胜关附近，而敌军仍在应山、花园或武胜关一带与我作战，则我军务取速战速决之积极行动。打击敌军以后（但不必与之真面目决战），即向平汉路以东分进，以后即监视平汉路南段敌军，使之不敢积极西犯。此为第一要着，希即照办具报。
二、此次敌军如果西犯，其目的决不在夺取宜昌与襄、樊，而在打击我军以后，使其可安全退守。此乃必然之势。即使其有一部向襄河以西进攻，亦必佯动。故我军在襄河以西与江防部队，不妨抽出有力之一二军（莫树杰或张自忠部），速向大洪山附近移动潜伏，以待汤恩伯部之任务，作待机之势，专伺敌军西进或东退时而截击之。
三、如果各部队照常配备不动，以待敌军来攻，或待敌军安全后退，此为最愚拙之无策也。如果按一、二两项实施，则各部队应立即移动，并以迅速与秘密为最要。
就凭这一纸电文，蒋委员长的指挥能力，已经不用再争辩了。国产老电影里那个经常扰乱前线指挥官的低能统帅形象不攻自破。
5月1日，日军向襄阳附近的第五战区部队发起进攻，枣宜会战正式开始。
这时，那位一直被国人冷嘲热讽的张自忠将军，在襄河东岸前沿阵地上，苦苦地笑了。他知道，他应该死在这，这里是重庆的门户，这里是中华民族最后陪都的门户。这是一场决定民族命运的决战，即使它的规模不是特别大，但是，背后已经没有退路。作为一个集团军司令，他知道，如果此战失利，重庆的门户大开，难道中华民国的首都要迁往拉萨吗？没有什么地方可退了。往大了说，在这个风云变幻的1940年，没有人可以救我们。5月10日，德军已经通过比利时，装甲集团军绕过马奇诺防线全速进攻，5月16日，全世界的新闻都报道了英法军队不堪进攻，向敦克尔特方向集结的消息。
张自忠将军在湖北南瓜店，仅带领警卫部队，深入敌阵。他忍受不了国人的猜忌抑或调侃，记者们的揶揄和挖苦，受够了内心的孤独与苍凉，毅然决定用自己的肉体来铸就军人的荣誉勋章。他在给副手冯治安将军的遗书中写道：
仰之吾弟如晤：因为战区全面战争之关系，及本身之责任，均须过河与敌一拼，现已决定于今晚往襄河东岸进发，到河东后，如能与38师，179师取得联络，即率两部与马师不顾一切，向北进之敌死拼。若与179师，38师取不上联络，即带马师之三个团，奔着我们最终之目标（死）往北迈进。无论作好作坏，一定求良心得到安慰，以后公私均得请我弟负责。由现在起，以后或暂别，永离，不得而知，专此布达。
一个集团军司令，仅仅带领两千士兵深入敌阵，张荩忱将军在用马革裹尸的传奇洗刷一个本和自己风马牛不相及的汉奸罪名。即使他自己认为华北丢失自己要负责，但是败仗常有，良将难寻。张荩忱将军要是责任心再淡薄一点，是不是我们这个民族就不会有这么一段慷慨赴死的悲剧了，或许，我们最愿意看到的就是关羽张飞古城会那种兄弟误会终释怀的戏码呢？可是，那就不是值得我们怀念的张自忠了。
法国完了，英国的主力能不能保住还未可知。如果英国也完了，那么印度、缅甸就也完了。苏联人帮不上忙，那么，中国，中华民国，是不是就要亡国了？
张自忠不想成为亡国残将，这个山东汉子坚定地认为，死也要死得光彩。他知道即使亡国中华民族后世子孙一定会奋起独立的，但是他不想在史书里留下一个吴三桂的嘴脸。他想到了死，于是，他站在了阵地的最前沿。
部队的弹药已经用完，七十四师马贯一请求补充弹药。张自忠命令助手对七十四师电台说：对敌人要狠狠地打！子弹打完了用刺刀拼，刺刀断了用拳头打，用牙咬！
随后，他又写了一份手谕：马贯一，你当兵就跟着我，我决不会亏待你。现在到了国家民族生死存亡之际，正是我们军人杀敌报国之时。这次对敌作战，你只管拼命打，打好了完全是你的功，打不好我完全负责。
张自忠带领部队突击敌后，随后陷入包围。手下人说：司令，敌人三面包围我们，不如重整旗鼓，不必要的牺牲应该避免。
张自忠愤怒地说：我奉命追截敌人，岂能自行退却！当兵的临阵退缩要杀头，总司令遇到危险可以逃跑，这合理吗？难道我们的命是命，前方战士都是些土坷垃？我们中国的军队坏就坏在当官的太怕死了！什么包围不包围，必要不必要，今天有我无敌，有敌无我，一定要血战到底！
敌人的包围圈越来越小，日军山炮的炮弹雨点似的打来，张自忠腿部中弹，血流如注。张自忠依然不退。多年的好友参谋长李文田看不下去了，他知道张自忠在想什么，他不能阻止张自忠的想法，但是他还是希望能用一己之力改变张自忠的命运：总司令，我们人太少，三十八师又赶不来，看情形是顶不住了，还是暂避一下，到山那边整顿一下再说吧！论公你是我的长官，论私你是我的朋友，我理应跟着你，帮助你，但今天这个仗实在是打不下去了。现在赶紧转移还来得及，我劝你马上撤离吧。你实在不走，我可要走了。
张自忠知道李文田不是怕死，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了，他这是在反将自己。张自忠说出了心里话：你们谁都可以走，我不能走。
日军围了上来，连中数枪之后，弥留的张自忠对卫兵说：我这样死得好，死得光荣，对国家、对民族、对长官，良心很平安。
杀敌报国！
这是张将军最后的声音。
1940年5月16日下午四时，日军中队长堂野击中了张自忠的头部，一代英烈轰轰烈烈地牺牲。
“来电总说牺牲惨重，营长以上的官长阵亡了几个？今天退，明天退，退到西藏敌人也会跟踪而追。现在是军人报国的时机，我们要对得起国家，对得起民族，对得起已死的弟兄。希望你苦撑几天，以待援军，免得你我成为国家的罪人！现在只准前进，不准后退！阵地就是我们的坟地，后退者死！”
这是张将军在随枣会战时候发出的电文。
我们仿佛还记着一句苏联军官的话：俄罗斯虽然幅员辽阔，但已无路可退，后面就是莫斯科！
冯玉祥得知张自忠将军牺牲，发表文章祭奠，悲痛之情，溢于字里行间：
我说荩忱死得好！可以给全体国民留下一个不朽的榜样，让那些贪生怕死、享乐耽逸之徒，有一个反省的机会，想想中国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大家应如何牺牲自己，报效国家，方算尽了个人的神圣天职。
我说荩忱死得好！可以给一些官吏留一个舍身为国尽职尽责的模范，让那些少数贪官污吏、土豪劣绅，能有掏出天良、洗心革面的一天！
我说荩忱死得好！可以给一班富有的人们一个当头棒喝，让少数的守财奴奸商市侩以及一切大大小小发国难财的人们，想到他们拿英雄的骨骼血肉所换来的骄奢逸乐的生活之无耻，而痛加悛悔。
我说荩忱死得好！可以让一班只说空话，不肯做事，挂羊头卖狗肉的人们，认识自己的错误，承认自己的罪疚，从此真心实意、踏踏实实地贡献其精神、才力，以救国家。
我说荩忱死得好！可以让一班吃里扒外、卖祖宗、卖子孙的汉奸汪逆兆铭以及他的徒子徒孙们看看真正中国人的骨头和精神，我们中华民族就在这种先进分子手中得到永生，得到自由和独立，我堂堂中华民族绝非少数败类所可出卖得了的，所可屈服投降拱手让人的！
我说荩忱死得好！可以叫挣扎泥沼野心不死的日寇，知道我们不仅有英勇的士兵，更有视死如归的高级将领，让他们知道他们所作的迷梦，是如何的愚妄可笑，我们中华民族是不可屈辱的，我们的将领是以必死的精诚，有敌无我的决心，效忠于国家民族的。头可断，血可流，而不获得最后的胜利，绝不甘休，这种浩然正大之气，会教你们军阀、财阀死无葬身之地！
我说荩忱死得好！他不是为打中国人而死，他是为中华民族打日本强盗而死，这正是中华军人应当死节的时候，这才叫“死得其所”，这种死是无比的光荣，无比的伟大！
这就是张自忠对于中华民族最高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