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蘅妩
又是一夜风雪。
穆漓笙睁眼望着漫天红色的帷幔,皱了皱眉。颜澈不知什么时候命人给她的栖梧殿全都换上了绯红色的帷幔,血一般的颜色让她看着总觉得不大舒心。
她披衣而起,拢紧了狐裘,走到窗棂边推开了阖得死紧的窗户,簌簌的风雪便钻了进来,盛满了原本很暖和的寝殿。她昨夜听着风雪声,在榻上辗转反侧,不知怎么的就睡着了,竟不知一夜风雪过后已是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
她被颜澈关在栖梧殿里已有半月。
颜澈恨她入骨,她以为,他该将她关进大牢里,默许身边人把她折磨得生不如死才对,就像当初她对他一样。
可是他没有。
他把她关在了她最熟悉的栖梧殿,除却笔直地站在宫殿门口的两名守卫和定时送饭过来的宫女,他对她不闻不问,好似忘了她这个人似的。
疑惑的同时倒也舒了一口气,她倒真的希望他忘了她。
这半个月来她虽足不出户,但宫女们的闲言碎语倒是时不时地落入她的耳中,她想不知道都难。
颜澈改国号为楚,年号依旧为永宁。他登基半月,铁血手腕相较于当年的穆言笙有过之无不及,当年叛变的朝臣一个一个地锒铛入狱,他又提拔了一直不离不弃的几个重臣,期间就有顾承昀。
那个当初仰人鼻息的将军庶子,已经官拜丞相,位居高位,从此再也无人敢欺辱他。她想,这亦是阿颜想看到的。她先前提拔顾承昀,也是为了今天。
而颜澈比起穆言笙,至少在子息繁衍上,是个实打实的好帝王。穆漓笙听闻,颜澈在前几日纳了程娉婷为娉妃,成了这后宫的第一人。她听了那传言只觉得心下一松,悬在心间的那颗大石总算落了地,至少短时间内颜澈不会想起要找她的麻烦,毕竟温香软玉在怀。
程娉婷呵。
穆漓笙勾了勾唇,眼眸里没有丝毫的温度。她大概能猜到了,东齐再倾覆除却皇兄低估了颜澈外,那程娉婷功不可没。以一个前程不明的将军胞妹换来一个荣宠无双的帝妃,这个交易,的确是值得。
只是不知道程远一生张扬跋扈,知晓他被他这个捧在手心里宠的亲妹妹在背地里给阴了一把,会不会大义灭亲。
穆漓笙静静地望着被皑皑白雪覆盖着的皇宫,眼睛里再也掀不起任何波澜。
这个世界上她最后一个亲人,也从世间消失了。那些她在意的、在意她的,接二连三地薨逝,只余她茕茕一人,孤寂行走于人间。
那一日后,她仿佛一夜苍老。
她只剩下苏南卿了。
如今她只望苏南卿永远待在那个不理尘世的永安镇,永远也不要回到长安来。颜澈恨透了他,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他来,只会送死。
“吱。”
宫殿的门开了。
穆漓笙背脊一僵,竟不敢回头。
她抿起唇,捏紧了拳头。窗外冷风冽冽,拂起她的墨发,刮得她的脸生疼,然而她却好似感觉不到疼痛,仍一动不动地站在窗棂边。
直到身后的人开口。
“殿下。”
软软糯糯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怯懦。
语气透着说不出的熟稔。
穆漓笙一震,不可置信地回过头来,望见面前站在宫殿门口盈盈笑着的少女,她搓着手,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要往前走,却生生停住了。
她眼眶微红,唤道。
“蘅妩。”
是一身宫装的林蘅妩。
穆漓笙鼻尖泛酸,走上前握住了她那双布满了厚重的老茧的手,喉咙发涩,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陛下遣我来伺候你。”
她自出宫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林蘅妩了,她以为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见了,没想到颜澈登基后遣散了昔日栖梧殿的宫人,独独留下了一个林蘅妩。她不知道颜澈在打什么算盘,但见到林蘅妩,她确实是欢喜的。
但林蘅妩提及颜澈,她忍不住轻嗤道,“我如今不是什么殿下了,不过一个阶下囚。来伺候我这么一个被监禁的前朝公主,难为你了。”
林蘅妩听她这样说,也红了眼。
“你别瞎说。”
无论她是王府卑贱如泥的舞姬苏洛央,还是皇宫贵如流霞的帝姬穆长宁,或是今日栖梧殿沦为阶下囚的亡国公主,在她心目中,她都只是与她亲如姐妹的苏洛央。
穆漓笙笑了笑,“我没胡说,我这样的安生日子,怕是过得不长久了。待颜澈想起还有我这么一个人来时,他不会放过你的。”
林蘅妩不知怎么的,想起那个唤她来养生殿的颜澈。
她跪在他面前,望着已成为一国之君的颜澈,心里没由来的发怵。她的身子抖得跟筛子似的,便听见负手而立的那人缓缓道,“日后你就在栖梧殿吧。”
她看不清他那时的神情,只是周身萦绕着的森森孤寂让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蘅妩起了想为他辩驳的心思,但她素来嘴笨,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木讷地道,“陛下不会的。”
她就是笃定,颜澈不会对她怎样。
穆漓笙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敛眉低笑,眉目冷清。她又抬起头望着林蘅妩,轻声道,“蘅妩,你走吧。”
她眼睛涩然。
“我如今护不住自己,更护不住你。”
林蘅妩一怔,旋即抓住了她的手,目光哀戚,“你别赶我走,阿宁。我谁都不认得,哪儿也不去。你说过的,你就是我的家人。”
她的那声阿宁,像是唤醒了什么记忆,生生把她钉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