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罪孽
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会做着一个重复的梦。
梦里的片片桃花铺天盖地地漫过她的眼,树影斑驳中隐约瞧得见一道朦胧的影子,红衣胜火,艳若娇花。她伫立于暮光中,款款回眸,仿佛这世间所有的颜色,都黯然失色了。亭亭而立的姑娘樱唇微启,说了一句话。
她说,我这一生,合该活在欺骗里。
哦,对了,她还说。
那都是拜你所赐,穆漓笙。
然后她便醒了。在此后的很久很久,都没能从梦魇中醒过来,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只能在药物的催化下才安然入眠。
她在颜曦踏上和亲路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只在梳妆台前见过一面,而那一面,便是永别。后来归墨将她的骨灰带回西楚,她心生愧疚,那像蚂蚁一样一寸一寸地吞噬着她的心,无颜面对,也没有见过。
却不曾想,她有一天会以这样的方式再见到她。
在永安镇里。
穆漓笙神色怔忪地望着卧房里端正地放着的四四方方的盒子,面前竖着长形的灵牌。灵牌上干净得不染纤尘,可以看出归墨珍爱至极,时时抱在怀里擦拭。她踉跄着走进房间里,伸出手碰了碰冷冰冰如寒霜的灵牌,久久停在凹进去的地方,莫名红了眼。
那上面刻着的字,像针一样,扎得她血肉模糊。
——吾妻颜柔嘉之灵位。
她第一次深刻地意识到那些她刻意回避的事实,阿颜是真的没了。那样鲜活的人,仿佛还站在她面前,笑靥如花,明媚如昨。
……
“阿颜。唤我阿颜便是。”
“有生之年,我一定会以我之手,建立一个锦绣江山,一个承平天下。”
“你真自私。”
“一愿苏洛央一生顺遂,万事胜意,与心爱之人举案齐眉,白头偕老。二愿颜澈得偿所愿,一世安宁。三愿西楚南凉繁华如织,永享太平。”
“除了哥哥,我没有亲近的人了。”她说,“我能想到的只有你了,洛央。”
……
可是她做错什么了呢?
她最大的错,不过是遇见了她罢了。
从此,毁了一生。
“为什么会在这里?”穆漓笙颤抖着声音,瞪大着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归墨,问。她不该在这里的,像个孤魂野鬼,找不到回家的路。
归墨低着头,“地下太冷了,她会害怕的。”
他固执地强调着,“阿颜看不到我,会害怕的。”
不过短短的两句话,让穆漓笙好不容易憋回的眼泪又硬生生地泛起来,映在猩红的眼眶里,泛着透明的光。她想归墨大概是疯魔了,他爱她入骨,可惜阿颜却再也没能看到了。
她狼狈地别过了头,偷偷抹掉眼角的泪。
然而归墨却像看笑话一样冷冰冰的看着她,双目含霜,好像淬了毒似的。他的指尖扣紧了剑柄,有血色从手心流下来,染红了剑。
他轻嗤道,“下手的时候毫不留情,如今在这里假惺惺什么?你在她面前装模作样,就不怕她在黄泉路上忍不住恶心吐了吗?”
他的语气咄咄逼人,泛着尖锐的冷光。
穆漓笙面色一白,脸上铁青。
她竟从不知道归墨也会有这样伶牙俐齿的模样,想必他昔日同颜曦朝夕相处,将她的恶劣的说话方式也学得个入木三分。只是用在她自己身上,怎么看都不太顺心。她抬起眼望着面无表情的归墨,眼角还挂着泪。
“当初并非我所愿。”
“可她却间接因你而死。”
穆漓笙忍不住怒了,尤其是归墨用这样轻描淡写的语气道出这句潜藏在她心里很久的话时,面颊上慢慢染上了薄怒。却不是因为被人戳穿的尴尬,而是他将干系撇得一干二净,仿佛她才是那个十恶不赦人。
“你这话应当去问归晚。”
“归晚早就在黄泉路上向阿颜磕头赔罪了。”
归墨冷笑,眼眸深处暗潮汹涌,“阿颜可以不必和亲,你分明有办法,可你还是把她送上了和亲的不归路。如果不是你将她逼到那个地步,归晚不会有机可乘。”
穆漓笙垂眸盯着他蠢蠢欲动的手,骤然笑出声来,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的温度,“你终于把这句话说出来了。”
她往前走了一步。
“你想杀我很久了吧,归墨。”她一语道破他的心思,“先前顾及苏南卿,才没杀了我,现在,你可以动手,我的武功是你教的,我自然打不过你。而他想要救我,也来不及了。”
许是她的眼睛太过于平静,归墨只看了一瞬便扭过了头。
“我不会杀你。”
半晌,他才讷讷地道,“我若杀了你,公子会难过的。他与我有恩,我不想……不想让他再承受一遍我的痛苦。”
“而且我让你来,不是要你死。”
穆漓笙愣了愣。
归墨轻轻摩挲着灵牌上的那几个字,眉目苍凉,“死太容易,而活着最难。我不会让你死,怕你脏了她的轮回路。”
他说,“我要你夜夜不能寐,闭上眼都是她,想起她因你而惨死。我要你背负着这罪孽,走过这段路程。”
我还要她看着你一点一点地苍老腐朽,而她却永远是最美好的碧玉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