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死局
亭亭而立的娉婷少女站在汹涌的人群中,便是戴着千篇一律的蝴蝶面具,亦是光风霁月,姝色无双。她一袭青衫,手执写好的红字条,于各式各样流光溢彩的花灯中央,面具中露出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眸,宛若秋水般潋滟。
是他从未见过的神采飞扬。
楼下传来小厮惊喜的声音,“恭喜这位姑娘拔得头筹!”
他晃着酒杯,却不可抑制地想起了她在那人身边时的模样,明眸善睐,眉眼弯弯,眼睛都恨不得黏在那人身上,那里面是将将要溢出来的欢喜。
那里面……没有虚情假意。
他不由得轻嘲地弯起唇角。
原来他自以为的爱情是偷来的,他只是一个可耻的小偷。那还有什么可留情的,那为什么……还要留情?
他薄唇轻启,声音暗哑,却不像是自己的。
“动手吧。”
……
惊变只在一瞬。
穆漓笙听着尖锐刺耳的叫声,四处乱窜的人近乎将她淹没。她像是被钉在了原地,望着刀光剑影,瞳孔微缩。
着夜行服的蒙面黑衣人拎着剑涌入人群里,与四下惊慌失措的人不同的是,她在那一瞬的愣神后骤然就冷静下来了,毕竟苏南卿教她的旁的没记住多少,最记得的,便是处事不惊。她面色微凝,扫视了一圈纷乱的人群,眼眸里不禁划过一丝疑惑。
那些黑衣人瞧着凶神恶煞的,但实则并未对人造成多大的伤害,这倒有些匪夷所思了。可还未等穆漓笙多想,一眼尖的黑衣人已望见了她,狰狞着面容持刀袭向她。
她暗暗吃了一惊,总算是后知后觉地明了,那些人哪是余有良心不操刀伤害无辜,所谓的都是幌子,他们的目标明确得很,从头到尾就只有她。她在那一瞬也顿悟,那日她惊鸿一瞥瞧见的颜澈,不是错觉。
颜澈那厮不知怎么躲过了皇兄天罗地网的追捕,潜入了这镇上,并先于她知道了对方的下落,设下圈套引她入局,一心想置她于死地。
好一个釜底抽薪!
便是她,也入了局。
不过这样也好,她与颜澈,也早已走进了万劫不复的死局,而今若不是他先于她竖起了剑,她也断然不会轻易放过他。只是她在明,而他在暗。
她双眸冷凝,死死地盯着向她袭来的黑衣人,在剑刺来时头一偏,堪堪避开了剑锋,却也削下几根发丝。
穆漓笙刷地解下系在腰间的腰带,所幸早有准备,提前系了两条颜色相差无几的腰带,让她不至于众目睽睽之下腰间松散,衣衫不整。她手执月白色的腰带,那人大概没想到一个温婉如名门闺秀般的女子会做出这样的动作,不由得一呆。
她便是捕捉到了他愣怔的瞬间,微眯起眼,蹭的一声细长的带子从水袖中出来,柔曼无力的绸缎便准确无误地缠住了他的剑。
她莞尔一笑,稍稍用力,那剑便从他手上脱落,稳稳落在她手中。
抬首的那一刹那,已是凛然神色,隔着面具亦能感觉到那咄咄逼人的杀气。她双目寒霜,唯有剑锋劈落时卷起的狠绝的冷光,再一眨眼时,那人已是两眼微瞪,直直倒在地上,气息断绝。
行云流水的动作,她甚至没有眨眼,便杀死了一个意图杀她的人。
余下目睹了她这般动作的黑衣人在她长芒如电的剑势下皆是一愣,呆呆杵在了原地。任凭谁都不会相信,看似轻曼娇柔的少女会有这样凛冽的武功。
一剑毙命。
他那兄弟平素武功也算不错,但碰上她竟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一命呜呼。
青衫如碧的少女目如寒星,孤身而立,幽花馨香混合着血腥气息拂在身上,单薄的衣衫翩跹,摇曳于风中。她不过茕茕一人,却生生吓退了那些个凶狠的黑衣人,让他们面面相觑,小心试探着却再不敢往前走一步。
便是挽月楼上打定主意隔岸观火的人神色也是一凛,他竟不知道,她暗藏武功,那武功亦不比他的任何一个暗卫差。
当真是深藏不露。
他忍不住又想,她欺瞒他的,究竟还有多少。
其实这也怪不得穆漓笙,她在烨王府时无需用到武力,那些邀月楼的舞姬弱不禁风的,轻轻拧了把手腕便嗷嗷直叫了,一点意思也没有。后来得颜澈青睐,他也是将她护得密不透风,更不用亲力亲为。是以旁的人无甚有机会见到她用这身武功。
她的武功是归墨亲授,往日里学武常常摔得个鼻青脸肿,但到底是有些真功夫的。她虽吊儿郎当没个正经的,但昔日苏南卿让她学的那些东西,除却最初多有怨怼后,全都学到心里去了。
她从东齐皇宫里逃出来后便明了一件事,在这个乱世上,唯有自己,是最靠得住的。
那些人本料定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女子,却不曾想她一出手便让他们折损了一人,顿时目眦欲裂,“这贱人好生狠辣,竟敢杀害我们兄弟——”
他们说罢,就前赴后继地扑过来,扬起尖锐的利爪,恨不得将她给撕碎。
穆漓笙自认为她纵然武功盖世,也不可能在他们的围攻下全身而退,霎时眸光泛冷,缓缓举起了利剑,心里却在计较着怎样脱身。
她还不想折在这里。
苏南卿还没有找到她。
如果他能在此时找到她,她一定原谅他。
再也不跟他闹脾气了。
*
她捂着胸口跑进了人群里。
那毫不起眼的面具很快便湮灭在同样的面具里了。追到这里的黑衣人目光有一瞬的凝滞,那女子狡猾如鹰,将他们耍得团团转。
穆漓笙扶住冰冷的柱子,抚着心口,骤然,温热从口中溢出来,殷红的血喷涌而出。
她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几步,猛地撞上了坚硬如铁的胸膛。她的面具上系着的丝带松散开来,露出一双似水的眼眸。而这双足以让人沉溺其中的明眸,正神色怔忪地望着面前戴着月白色面具的人。
他伫立于人海中,长身玉立,眉眼清淡,与这喧嚣隔绝开来。仿佛站在那里,世间便再无颜色。
只那一眼,她便认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