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第二枪绝望中永生(10)
“好了!”雷啸天显然是知道他想说什么,及时打断,“哪地方都不准调!他现在还没冷静下来,也还没够格!”
徐清宇讨了个没趣,放下电话直摇头。
金秋十月,整个额济纳河平原和阿拉善地区已经开始进入冬季。再有一个月,雷钧就将迎来在d师农场一周年的日子。心灰意懒的雷钧,已经对调离农场不抱任何希望了。他已经从母亲口中得知,郭副参谋长那几句话,并非讨他欢心,雷副司令员再一次扮演了那个半道上杀出的程咬金的角色。
为了儿子的事,雷夫人与自己的丈夫再度交恶,并且因此回到了阔别十多年的安徽老家,在两个年迈的姐姐那里待了整整两个月。
如果不能改变自己的处境,不如活在当下,好好干几件有意义的事。老金的嘱托和那个侦察连主官的梦想同样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尘埃落定,该沉下心来给自己的未来好好规划一番了。
半个月前,雷钧在农场买了一头羊,搭乘农场的给养车去了一趟城里。他要去找师傅老范,自从来到农场后,他几乎和师傅断了联系。老范终究没有“下海”,也没有步入官场,而是在地区的一个全国性的行业杂志里谋了个副主编的职务。也算是专业对口,继续过着文人与世无争的生活。
雷钧再次见到老范的时候,怯怯地,鼻子发酸。
一年不见,老范有点发福了,声音还是那么爽朗:“我以为你小子去了火星了!”
雷钧抱着羊,一时语塞。
“怎么了?瞧你那可怜劲儿!是找羊啊,还是找人啊?”老范没心没肺地,乐呵呵地调侃着。
雷钧尴尬地笑了笑:“你看我这落魄的样子,就别逗我了。”
师徒二人彻夜长聊,像一下子回到了两年前。脱了军装的老范,身上的兵味还在,除了仍旧乐观豁达,还多了几分玩世不恭。
在老范看来,雷钧遇到的这些个事都是个屁,根本不值一提。雷钧知道,这并非师傅的本意,他是在处心积虑地换一种方式教导自己。无论如何,这让沉郁很久的雷钧,又找到了生活的信心和乐趣。也许,正如老范所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老范处心积虑,明显是对雷钧的处境和所思所想了如指掌,更是料到这小子迟早要来寻他。他早就费尽心思,通过自己的渠道,给雷钧找到了几十本外国军队关于侦察兵的教材和学术专著。还承诺,想办法将他引荐给西北农业大学的几位教授,通过他们,解决马铃薯项目的技术问题。
此行不虚,雷钧欣喜若狂,顿觉如释重负。那一堆教材,更是让他如获至宝。千恩万谢后与老范道别,背着个袋子,一路上身轻如燕,乐不可支。
回来后,他连续两天不眠不休,几乎一口气啃完了几本美军20世纪80年代的侦察兵教材。书里的很多观点、理念和练兵的方式让这个毕业于军事院校的才子闻所未闻。单一个野外生存训练,就涉及了十多门科学,提纲挈领,洋洋洒洒近十万字。而且,大多数教材都是图文并茂,涉及很多令人神往的新武器和装备。这些对他、对所有的中国军人来说,都是非常陌生的。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几乎陷入痴狂,每翻完一本书,心情便久久不能平静。他想起了张义曾经的感叹:我们很多训练都是摸着石头过河,我们的侦察兵能跟别人抗衡的只是超强的意志力和单兵的身体素质,装备和战术比人家落后了几十年……
在侦察连的时候,他接触过侦察兵的训练大纲。那是一套很多年来一直换汤不换药的东西,如何训练更多的是取决于各部队带兵人的发挥。他一直在找相关的资料,但我军关于侦察兵的一些专业论著寥寥无几。即使有很专业的,多半都可能被束之高阁,并不是谁都能看到。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还有半个多月,又一批老兵就将脱下军装,踏上人生的另一段旅程。每到这个时候,部队的气氛都不可遏止地压抑和伤感。
集训了三个多月的胡忠庆平静地回到了农场。关于他要调动或者升职的传言,也随着他的回归,被这个季节肆虐的北风刮得无影无踪。没有人再提起,也没有人再去关心。
胡忠庆回到农场后,开始深居简出,基本不直接过问事务,农场的工作看起来仍旧是熊得聪在主持。老农场们都知道,场长是在刻意回避矛盾,因为又是一年老兵退役时,想挑他胡忠庆刺的人多了去。
即将复员的大圣,也不再掌勺。将炊事班移交给了一个确定要延期服役,转为士官的四年老兵。因为那场公开的冲突,半年多来,大圣一直对那天态度模糊的雷钧心存芥蒂,没有再走得更近。直到退役前的几天,他再次敲开了雷钧的房间,并且这一次还带来了五个将要退役的老兵。
雷钧拿出了两瓶“剑南春”摆在桌子上,对老兵们说道:“这是我给大圣准备的,既然你们来了,咱就借花献佛,一起喝了他!”
大圣鼻子一酸,泪眼婆娑地笑道:“我就知道你是重情义的人!啥也不说了,不管走到哪里,我都会记住你这个好兄弟!”
“这顿酒,我们应该叫上两个场长。无论如何,他们才是你们真正要感谢的人!”雷钧说道。
兵们沉默不语,良久,大圣才说道:“是的,我们应该感谢他们,但他们从来没把我们当做兄弟!”
“不是这样的!”雷钧显得有点激动,“我们都习惯用自己的眼光去看这个世界,用自己的标准去判断人和事,这都不是理智的行为。我承认我们所处的环境并不单纯,但你们即将要面对的社会比这里复杂百倍、千倍!那里甚嚣尘上,形形色色的人、千奇百怪的事,不会再有那么多人在乎你们的感受,更不会迎合你们的喜好!成功总是伴随着不断的挫折与屈辱,这些都是你们将要面对的!要退役了,你们作好心理准备了吗?你们还想把那点儿不快带出军营,带进坟墓吗?”
雷钧的一番听似有点语无伦次的话,却让老兵们羞得无地自容。本来他们都憋着,想来好好发一通牢骚的。在他们看来,只有这个在他们眼里单纯的,和他们一般年纪的管理员才能和他们产生共鸣。
熊得聪来了,半个小时后,胡忠庆也来了。胡忠庆的话很少,看得出来,他有点小心翼翼,更有点诚惶诚恐。兵们没有为难他,大圣说:“场长,我们这些老兵再来的时候,你会欢迎我们吗?”
胡忠庆很诚恳地点点头说:“会的,你们都是我的好兄弟!”
老兵走前的最后一顿饭,农场的所有干部亲自下厨,一个人做了一道拿手的菜。胡忠庆红着眼,亲自开着给养车将二十多个老兵送到了师部。
大圣复员后不久,开了家饭馆,给雷钧寄了三次烟,每次都有胡忠庆和熊得聪的一份。
马铃薯项目被师后勤部立项了,在送走老兵后的第二个星期。集团军和d师分别划拨了十万元专项资金。
事情办得如此之顺利,是雷钧想都没想到的。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两个人,一是场长胡忠庆,他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将雷钧整理出的可行性报告上报给了师党委。二是老范,老范拜会了西北农大的一位教授级专家,这个专家看到报告后激动不已,一个电话打到了农大的共建单位——集团军后勤部。
接下来,军师两级后勤部门派出了一个联合小组,协同农大的多名教授进行了实地调研分析。结果,几乎全盘肯定了老金的研究成果。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个项目定下来后,几乎没有雷钧任何事。总负责人是胡忠庆,熊得聪分管温室的基建工作,技术顾问是农大的教授,负责协调的是师后勤部的一个处长。
开完分工会后,雷钧虽然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他终究还是长舒了一口气。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终于是了结了老金的一个心愿,自己算是不辱使命了。
熊得聪有点儿多事,不知道是为了安慰雷钧还是为了消除他的怀疑,当天吃完饭,在食堂外拉住了雷钧。两个人行到外面,熊得聪说道:“小雷,这事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
雷钧笑着摇摇头:“你想太多了。”
“我跟场长提过,这个项目虽然是老场长提出来的,但你在中间做了不少工作,应该要参与进来……”熊得聪把话故意只说了一半,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真没事的!其实我除了会写报告外,对实际操作层面一窍不通。师里这样的安排完全合理!”雷钧说这席话的时候很诚恳。他其实已经想通了,自己郁闷的不是要不要参与后面的具体的工作,而是这个事情从头到尾都没有人公开肯定自己的努力。
从师里的反应来看,很显然,那个落款为农场党委的可行性报告,胡忠庆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是他雷钧所为。他还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或者是不是把自己变得有点功利,有点世俗。
胡忠庆终究还是为自己的急功近利付出了代价。为了赶在这个冬天第一场大雪来临之前,完成温室大棚的建设,农场几乎抽调了所有可以利用的资源。官兵们被分成两班,日夜不停地赶进度。十天时间,八个占地二十多亩的大棚就已基本建成。
按照农大教授的意见,先建一个小温室,而不是塑料大棚。四面砖石结构,顶层钢架或者木制,确保牢固。这个冬天以实验为主,待到技术成熟来年再全面推广。
胡忠庆不以为然,义正词严地说道:“咱们当兵的就讲究个雷厉风行!既然这技术大家都有把握,早晚都得扩大规模,不如就一步到位!也好让全师的官兵,在明年春天就能吃到新鲜的马铃薯。”
专家再次提醒道:“我很欣赏军人的作风,一步到位我没有意见。可现在是霜冻期,地基难打。暴风雪随时都可能来临,如果坚持全面建设,极有可能半途而废!”
胡忠庆胸脯拍得当当响:“这些都不是问题,我们可以抢建简易棚,那个地方背风,只要维护好了,再大的暴风雪我们也不怕。退一万步讲,即便大棚被压塌了,损失也不大!”
专家摇摇头苦笑说:“防微杜渐,才能从容面对。损失是小事,打击士气才是致命的!”
专家的意义在于,他们总是能预见到将要发生的事情。好事未必应验,但坏事却是出奇的准。胡忠庆还来不及庆幸自己的果断,一场天气预报预料会绕开阿拉善地区的暴风雪,铺天盖地地席卷了整个d师农场。
一夜风雪过后,望着那令人不忍卒视的一片狼藉,胡忠庆欲哭无泪。八个大棚被吹翻了六个,其中三个甚至无影无踪。仅存的两个,被压在雪下,已经完全扭曲,无法修缮。十多万元的投入,转眼间灰飞烟灭。
凌晨四点多,风停雪止。熊得聪和雷钧带着睡眼蒙眬的兵们赶来的时候,双手被铁丝刺得鲜血淋漓的胡忠庆,疯了似的正在雪堆里往外扒着骨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