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085:软弱
翌日,天色还暗,众人们尚在温暖的被窝里时,将军府的大门被敲得嘭嘭响,管家睡意朦胧地出来开门,见到门口站着的人,瞌睡醒了大半,还没说上几句,他急急忙忙地跑回府里。
楚黎是在晨练的时候被管家叫出来的,对方称皇宫里来了人,要她马上进宫一趟。
一听是宫里来的人,楚黎立刻回去换了官服,随同那人一起进宫。
此时,天色还未亮,楚黎走在巨石铺成的大道上,不见来往的人,只能听闻迎面而来的沁凉的微风。
皇宫里已经有宫人在掌灯了,宫门口是一排灯笼,烛光摇曳,远远望去仿佛是黑夜里的萤火虫。
在领路公公的带领下走到蔚合殿的门前,楚黎抬头望着紧闭的大门,缓缓推门进去。
殿门口灯火通明,而殿里面则一片黑暗,她逆着烛光站在门口,只觉得越往里就越黑,还有一股浓郁的酒味扑鼻而来。
刘培元一见是她来了,就跟见了救星似的,原本还愁眉苦脸的一下子眉毛舒展开来。
他来到她身边,在她耳边小声告诉她,说是朱垣烨不让点灯,而且在这里坐了一夜了。楚黎点了点头,问他要了火折子,抬脚进去。
“不是说了嘛,别来打扰我!”
伴着呼声,有什么东西被扔了过来,楚黎头一偏,那东西擦着她的鬓发飞过去,砸在她身后的门扉上,掉地后发出一声脆响。
是酒壶。楚黎眉头一皱,刘培元说他在这里面坐了一整夜,也就是说他是宿醉。
不被他的情绪影响,她走到一边,抽出火折子点燃蜡烛。
烛光亮起,更多的蜡烛在殿内被点着,许许多多的烛光汇聚在一起,如同涨潮的海水悉数涌向殿的四面八方,一分分照亮整个蔚合殿,把里头的黑暗赶散。
她转过身,只见朱垣烨坐在冰凉的地上,身上衣裳皱皱巴巴,胸口还湿了一大片,他耷拉着脑袋背靠在台阶,垂着头看不清他的脸。
没了往日的风采,徒留一身的悲伤。在他周围散落了些空酒壶,有的酒壶和酒盖分离,酒水淋得到处都是;有的残破缺口,滚落在一旁。
楚黎往前走了几步,倒影在地上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
听到脚步声,朱垣烨缓缓抬起头,被那灿烂的光芒照得睁不开眼,他不得不把手盖在眼睛才看清来者。
一身朱红色长裙,浓密的乌丝在头顶挽起,梳成一个坠马髻,梨花银簪吊坠在那一片黑色中,耳边的珠玉耳坠随她走来而左右晃动。
“不是还没到早朝时候吗?”他的声音透着醉酒过后的沙哑和慵懒,然后他捡起手边还剩半壶酒的紫金珐琅酒壶,仰头要灌,却被一只手猛力拍开。
铛一声脆响,酒水被泼得到处都是,地板上开出了一朵又一朵大大小小的水花,随着地砖的纹路渗入砖块缝里。
“我陪你回去换身衣服吧。”她蹲下身对他轻声道。
“换衣服?呵呵……换什么衣服啊?”嗓音变得有几分嘶哑,他低头望着绵延出去的酒水,开口道,“连弟弟的幸福都守不住,还要拿他的自由做赌注,下一场没有胜算的棋,我这个皇帝当得那么窝囊,有什么用呢?”
“那是他自己的选择,与任何人无关。”
“与任何人无关?”他仰起头茫然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你信?他的性情,你怎么会不晓得?”
“为了我,他牺牲了自己的幸福,甚至被人耍弄……”
“阿黎,你知道吗?他和她见过面了,是那人的安排,呵!当初抢了他人的心上人不够,如今还要明明地羞辱他!这算什么?有什么尽管冲我来好了,为何要把我重要的人牵扯进去?”说着他把脸埋进掌心里。
楚黎知道他嘴里的弟弟是谁,那个风流随性,能文能武又不拘泥于繁文缛节,笑起来很灿烂的男子。而这样的男子,最后却栽在一个名叫甄舒瑶的裙摆之下。男的风雅,女的貌美,郎才女貌本该是天生的一对,却因为朱垣昭抢先恳请先帝将甄舒瑶赐给他而被迫分离。
朱垣昭和甄舒瑶的婚礼,是在朱垣衡与她相识的第一年又三个月零五天举行的。
那一日,凰城的街上是一派热闹的景象,仪仗队浩浩荡荡地前行,将一身火红嫁衣的新娘子迎接进晋王府,而京城中许多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都被邀参加朱垣昭的婚礼,唯独朱垣衡留下一张纸条离去了。
因为太闷了,想出去散散心,提前祝他们新婚快乐。
纸条被放在礼盒里一同送到晋王府的,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只有那已经干透的字迹昭示,送礼盒的主人早已离去。
楚黎还记得那一日,她和朱垣烨在赛马,远远地就看到一对男女策马而来,那样的潇洒又那样的甜蜜,即便只是一个眼神,满满的爱恋都凝聚在眼底里。谁想最后,情郎还是情郎,湘女却嫁做人妇。
甄舒瑶成了朱垣昭的妻子,这其中的故事即便朱垣衡半个字都不提,她也能猜出一二。
如今看来,朱垣昭用计谋让朱垣衡和甄舒瑶见面了。
楚黎在心底叹气——
面对昔日刻骨铭心的爱人,还要看对方的夫妻生活,那无疑是一场无声的挑衅,也是将那块好不容易结了痂的伤口再次狠狠撕开。
而所发生的这一切,追其原因在于皇位争夺。
明着看朱垣昭是在让朱垣衡难堪,暗地里是向朱垣烨的宣战。谁不晓得朱垣烨最疼爱他唯一的亲弟弟了呢?伤害朱垣衡就等于是伤害他,羞辱朱垣衡也等于是在羞辱他。
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
可是他宁可朱垣昭羞辱的是他,也不是他所爱的弟弟。
朱垣昭的狠在于他懂得如何将对手伤害得最深,最能切中要害,他办到了,并且办得漂亮。
然而面对这样的场面,她却寻不出安慰的话来。
或者说安慰的话已经成了多余。
十几年的知己,可以把酒言欢,可以互相挖苦,可以掏心倾诉,本以为对方的需要,自己都能给,却发现,当自己的无能为力,不能给予对方最真实的需要时,那是多么悲哀又无奈……
心里被什么堵住,有点喘不过气来,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感同身受吧!
她倾身向前,揽过他颤抖的肩膀让他靠在她怀里,轻拍着他的后背一句话也不说。
就像是找到了宣泄的窗口,向来把情绪都隐藏的朱垣烨,此刻就像个无助的孩子哭得伤心欲绝。
整个大殿里都回荡着他的啜泣声,而殿外的宫人们则安分做他们自己的事,对内里所发生的即便不小心瞥到,也自觉处理掉。
日光从门口一分分爬进来,照着两个相拥在一起的人,将他俩的影子投在他们身后的台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