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火车日初齐欣赏

夜里的火车就像一只巨大的摇篮，执著地想要哄睡身在其中的每一个孩子。刚上车时安置行李的那会儿骚动早已平熄，大多数人随着火车的颠簸而昏昏欲睡。

但方铭和希望都毫无睡意，他们知道时间与空间即将把他们分开。他们彼此默然相对无语，都想把对方看得更清楚些，深深地印刻在脑海中。也许下次再见面时，就要等到一个月之后，甚至是一个学期之后。

希冀、希望和方铭三人共坐一把长椅。这时，坐在里侧的希冀已经赶去梦“周公”多时。希望坐在他们中间，方铭坐在最外侧，不介意频频被过路人打扰。

许久，方铭率先打破沉默，他不愿意两个人一直沉浸在这样浓浓的离别愁绪里都无法自拔。

“想吃糖吗？据说，吃甜食可以使人高兴。”方铭从兜里掏出一把精美的糖果，展开手掌托送到希望的眼前。

“还把我当小孩儿？”希望好容易淡红下去的眼圈忽然又变得浓艳起来，有一瞬的酸涩从希望的鼻腔穿过。从前，她听人说过，爱笑的女生也爱哭，她觉得这阵子她就是这样的人。幸福地欢笑与忧伤地哭泣都像翻书一样，来得太容易。明知道此时此地，她不可以哭，但是此情此景，教她怎压得住那汹涌的泪水。

她努力不看方铭的眼睛，她努力眨着眼睛，不让泪水的洪流决堤。

“你吃一颗。这糖可有意思了，叫什么‘小酸酸’。刚吃的时候特别酸，酸得牙都快掉了。但是越吃里面越甜。不信你试试。”方铭尽量转移她的思想。

希望把视线放到那些花花绿绿的糖果上，犹豫的手在半空中晃动。一时之间，她无法决定该拎起哪一颗糖，好让它消失在自己口里，然后永远记住这个味道，也永远将这刻定格在回忆里。

其实此刻，她是无心吃下任何东西的，哪怕是一滴水。坏情绪彻底击败了肠胃对食物的本能渴望。

方铭倒转他的掌心，将整把糖果都塞入她的手心。小小的手心立刻变得色彩斑斓起来。

“全都给你。我，走开一会儿。”方铭说。

希望目送方铭的身影离开，直至看不见。她这才低头看手中那些五颜六色的糖纸。她终究没有剥开任何一颗糖，因为她害怕，害怕以后每当她再吃这种味道的糖果，都会令她想起此刻即将分别时的痛苦。

不过，多年以后她很后悔了。后悔为什么当初不记住一种味道，让一种味道永远祭奠他们永远的分离。

怎么回事？

那些金璨璨银闪闪的糖果包装竟会变得如此耀眼，晃得人眼花缭乱，视线模糊？

希望合起手掌，一滴热泪正摔落在指尖上。

她终究，还是没能忍住眼泪。

方铭也觉得无法很好地控制情绪了。他觉得心情的孤帆正被一片叫做“离愁”的汪洋之海团团包围，任他怎么挣扎也划不出这片无边无际的海域。他起身去了卫生间，将自己封锁在狭小的封闭空间里，他要让自己平静下来。

方铭把窗子拉下了一条缝隙，仿佛将火车撕开了一条口子。那么，又是谁将他的心划出了一条口子？

窗内亮着灯，窗外一片漆黑。方铭看见自己的影子清晰地印在玻璃上，他不愿见到自己这样一副愁云密布的表情。他把视线放远，寻找远方转瞬即逝的灯火。

此时正是凌晨二点钟，许多人都已陷入沉沉睡梦之中了吧，他想。

此刻的夜，像极了剧场落幕时的黑布。在这黑幕里偶尔有一两处或红或黄的亮点掠过。但它们往往瞬间消逝，在人尚未看清那是什么发出的微光时，它们早已在你眼前掠过，消失得无影无踪。

忽然，方铭眼前一亮，火车驶入一座城市，有一排排路灯出现。他能清楚地看见道路上有孤单的小汽车在行驶。他以为火车马上要到达下一站了，但短短几十秒钟后，火车已驶离了这座不知名的小城，将那些亮点统统抛得远远的。

方铭不由得感慨，现代的发明的确令空间距离缩短了不少，城与城之间的距离不再像古代那样因遥不可及而变得心驰神往。想到这儿，他的心情忽然有所释怀。

夜风夹着凉气冲破缝隙，一点点灌满车内，新鲜的空气也令他神清气爽。方铭忽然意识到自己所在的地方是卫生间，此地真的不宜久留。于是，他摇头苦笑，走了出来。

方铭回来了，仍旧坐在希望的身边。从他的眼神，希望知道他一定看出来她刚哭过。但他不问，也不必问。

希望用手抹两下眼圈，将视线转向车窗玻璃。可惜，窗外一片漆黑，什么风景也看不见，倒看见自己的影子楚楚可怜。她又抹了抹眼睛周围和脸颊。这次，她清楚地看见玻璃窗上，她的身后出现了方铭的脸，他露出头也望向窗玻璃，他歪着脑袋久久凝视着玻璃窗里她的影子。

他们透过窗玻璃俩俩相视。此刻，我的眼睛里，思想里，我的整个世界里，全都是你。

可是，玻璃窗上的对方渐渐变得朦胧不清。那不是泪水朦胧了视线，那是天公也不想做美，天快亮了。

他们仍旧一起看着窗子，看清了窗外。天空渐渐泛白发红，有一弯红月牙渐渐从大地的尽头探出脑袋。红红的月牙将身边的云彩尽皆染成一抹绚丽的朱红，恰似一位美艳少妇唇上的红彩娇艳欲滴。立刻，红月牙扭了扭身体，长成半张大红脸，虽然只是半张红脸却发出万丈光芒，映得天空红通通的一片火红，仿佛一下子走进了新婚的洞房，放眼望去，满眼尽皆明艳艳的大红色。

就在转瞬之间，半张红脸不见了，一轮红日披着一身霞光紫气遽然跃出地面。它冷不丁地迅速一跃身子，不得不让厨娘想起脱壳的蛋黄出现得如此急促，却又是如此地意料之中。

当一轮红日完全脱离了大地母亲的怀抱，一跃升入空中时，此刻的太阳不再像个粉嫩的婴孩儿，仅仅就在这一跃之间，太阳长成了一位健壮的小伙子，他尽情挥动着手臂，尽情挥洒他浑身上下释放不尽的光和热，这种力量源源不断地持续地增加与释放。

光明正在唤醒沉睡中的大地以及置身其中的万物。就这样，大地骤然明亮起来、温暖起来。现在，太阳已经越升越高，散发的光和热也越来越强烈，强烈到肉眼已经不敢再对他放纵地直视了。

这是希望第一次看见日出全过程。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是在这里——坐在这样一群陌生人中间——伴着火车如此枯燥的“轰隆”声响中——她和他，一起欣赏了人间如此美妙绝伦的一瞬。如果共赏的人不变，略过周遭无用的背景人，她和铭哥一起坐在海边的沙滩上欣赏那日出美景该是多么完美的事情啊！可惜，有太多的事情只容许我们假设，无法成真！

希望环顾四周，许多人仍被睡意操控，睡相更是千姿百态，没有人注意到新的一天已经悄然开启。不过，有一双忧郁而深邃的眼睛一直追随着她。她庆幸：茫茫人海中，能够得到他这样的关注是何等的幸运哪！

阳光暖洋洋地穿过落满灰尘的窗玻璃直射进来，肆无忌惮地扫射着每一位旅客，也直接刺入即将分离却又不忍分离的恋人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