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从高速公路上下来,孟香把车停在路边,打开手机进来钱教授的短信,她想了想没有打开看。孟香给孙俊文打了个电话,她问孙俊文:“你们下午的排练几点开始?”孙俊文听出来是孟香的声音,很高兴,说:“孟老师,我一直在等您的电话,您能来真是太好了,排练下午三点开始,在游泳馆南侧的小礼堂里。”
孟香把车停到游泳馆旁的停车场,在车上小憩了一会。来来回回开了六个多小时的车,她有些累了。《红楼梦》里官司不少,也不知孙俊文他们选的是哪一出,放弃去张河村的那一刻,她陡然对孙俊文他们排的这出剧产生了兴趣。孟香进了小礼堂,发现排练刚刚开始了。她找了个位子坐下,看见舞台背景显示是在一个月夜,舞台中央摆着张小桌,一女子坐在桌前做拭泪状。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手持一把折扇从舞台一侧徐徐迈出,缓缓道:“今古情场,问谁个真心到底,魍魉人世,抽身始看清明。小生冯渊,自幼父母双亡,且无兄弟,家有几亩薄产,老奴二三……”
原来选的是“葫芦僧乱判葫芦案”。孟香认出这扮书生的青年正是孙俊文,一袭长衫下倒又露出双篮球鞋,她不禁笑了。
“……长到十八九岁上,何曾识得这情字!皆因一向所遇女子,不过庸脂俗粉,小生我青春年华,却是情窦未开,因好与同乡才俊交游,世人污我是个gay……”这“gay”引得剧场内的观众都笑了。
“人嘴里哪来干净之人?知我者谓我仪方,不知我者谓我轻狂!”书生面向坐在桌前的女孩做遥望状:“忽一日在市集遇到她,只因遇见她啊,小生愿把前情尽昧,舍富贵,弃功名,浪静风平,去花前月下,厮守终生……”书生驻足不前,痴痴望着桌后的女孩。幕布徐徐合上。
幕布重又拉过,舞台中央站着一排身穿现代服装的男生,孙俊文重又换了身朝服,摇摇摆摆从他们面前走过。孙俊文边走边念:“曾也似宝玉匵中求善价,曾也似金钗奁中待飞时……”孟香知道这是贾雨村,只是演贾雨村的孙俊文太过年轻,不得不在唇上粘上短髭,以衬雨村的中年。孟香饶有兴趣地看他慷慨激昂:“蒙皇上隆恩,起复委用,再造之恩,当思殚心竭力图报!此一案,必秉公执断……”说到这里,他身后那一排男生齐声喝道:“这些大道理,这世上如何行得去?!如何行得去?!”孙俊文在一连声的“如何行得去”的呵斥声里灰溜溜退回去,一时他步履踉跄,帽歪鞋落,惹得观众大笑不已。这贾雨村退到舞台一侧,重又整顿衣冠,换上了一副滑稽的表情,一步一摇走到舞台中央,搔首仰天长叹:“当日志凌云,如今檐下身,就当是一场白日梦,且把书生意气抛……”这时,孙俊文身后的那一排男生有节奏地摇摆着身体,开始用低沉的嗓音唱起来:
以后刻画的梦里
我是别人
白衣飘飘,踏歌而行
最近刻画的梦里
我还是我
分不清欲望和其他事物的区别
讨厌所有尚未回返的影子
但是死在期待中也在所不惜
偶尔也会在一个人的时候哭个不停
我得变成我啊
我如何变成我啊
那如花儿般易凋的香魂
那如一缕清风吹过的一生
……
孟香听出来他们唱的这首歌,是根据一首叫《席德与白日梦》的流行歌曲改编的,某些歌词与曲调的改变,很好地衬托了剧中的荒诞与无奈。可是看着看着,孟香不由收敛起笑容。不过是些不谙世事的孩子,弄的闹哄哄的一出戏,可是他们,不经意间,似乎已将世事洞穿。她不禁有些心痛。她想起来新学期第一堂课上,她问学生为什么选修这门课,回答真是五花八门。孙俊文的回答是“失恋”,引得满堂哄笑。孟香记得自己当时并没有笑,孙俊文的回答很认真,她想,或许是真的,人这一辈子,就像在雾中行走,有时候豁然开朗,有时候并不能看得真切,谁又能真正了解一个人呢?所以孟香当时也正儿八经地对孙俊文说:“但愿这门课能治好你的失恋症。”
孟香起身黯然离开剧场。驱车回家的路上,她看到太阳一点一点地滑落到了海平面之下,不久,海面上升腾起淡薄的白雾,白雾从海上出发,迅速地向陆地漂移,暮色就像站在雾的翅尖上,一点点向城市逼近。孟香把车停在路边,痴痴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很快雾笼罩了一切,带着海水的咸腥味打湿万物,无声无息,却也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