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钱教授吃完早餐拎着拉杆箱出了门，过了一会，孟香听到楼下汽车开动的声响，眼泪“哗”地淌了下来。从时间上判断，钱教授大约是一下楼就马上开车走人了。

“他还是生气了！”孟香想。

“……对我再好一点，就多那么一点点，行么？”昨晚他们喝了点酒，钱教授凭着酒劲将她拉到怀里，用下巴摩挲着她的头发喃喃哀求她。仿佛只要她对他再多一点好，他们的生活就可以回到从前。可是发生了这样的事，她又如何能再多出来一点对他的好呢？做错事的是他，完了他想要更多一点的好……她倒是愿意给他那点好的，如果她有！孟香只要想到他们在商场电梯上看到大腹便便的滕秋时的情景，她的身体，她的心，就像在冬天浇透了凉水，一下子变得又冷又硬。

“你别瞎想……”他们离开商场回家的路上老钱说。当时孟香只是沉默地望着窗外。老公分手半年的情人，挺着大肚子狭路相逢……女人高耸的腹部、挑衅的眼神，她怎么能不瞎想呢？提出分居似乎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听着汽车远去的声音，孟香盘腿坐在沙发上，用面巾纸擦拭着汹涌的泪。

“……你要知道，我们每个人，只有在出生的时候，是最纯粹最无辜的，其他任何时候，都戴着枷锁，这样，或者那样的枷锁。”老钱曾这样为自己辩解。

老钱的学者语气在解释情感问题的时候显得出人意料的柔软，别有一种无奈而落寞的伤感味道。孟香满怀戒备才没有让自己再次陷落。现在回想起来孟香竟有些气愤。原来只是因为枷锁而已！

一个人的家静悄悄的，纵使摧心裂肺山崩地裂也显不出什么动静。生活真是宏大无边，孟香觉得自己曾经的努力像是一只只奋力打出的拳头，每一拳都打在了虚空里。她擦干泪，怔怔地发起呆来。沙发对面的墙上映现出窗帘飘动的阴影，窗边一株滴水观音长得枝肥叶茂，电视柜上摆着一家三口的照片，全是在那些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照的，照片里钱教授揽着她，大道亲密地偎在他们身边，三个人都露着细白的牙齿，十分开心的样子。

孟香打量着有些空荡的房子，想着窗帘旧了也该换了，电视机最好换成液晶的，因为怕影响老钱看书，音响是好久好久都没有用过了……他们搬到这栋楼里来时，大道才七岁，楼下那位会弹钢琴的老奶奶还活着，眨眼十二年过去了。记得搬家的那天，也是这样和风习习的天气，老人在藏青色旗袍裙外面裹了件开司米披肩，在老伴的陪伴下，郑重登门送了一大把粉色百合给她。老人说：“我爱弹个琴，或许会吵着你。”哪里吵着了她？后来许多个悠长的夏日的午后，她做完家务，躺在窗下的长椅上，摇着一把素色绢扇倾听楼下隐约的琴声，那细细碎碎的独奏，似一场寂寞的倾诉，每一键似乎都敲在她内心最为隐秘的地方。她就这样在那些阳光炙热的夏日的午后，在那细雨润物般的琴声里，做了数不清的清凉好梦。

“……别闹了，夫妻还是结发的好！”孟香不由想起了母亲的话。半年前，老钱事发，她休了几天假回老家探亲，原本好好的，母亲问起老钱，她一下哭得像要化开了一样。白发苍苍的母亲把她揽到怀里淡淡地这样说。瞧，不是老钱，倒是她，“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