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人生得失的辩证法 - 读人新裁:中国历史人物的典型经验 - 臧峰宇 - 其他小说 - 30读书

第6章人生得失的辩证法

佛家言,无所得就无所失。许多历史辉煌是由英雄成就的,但在另一面也产生了许多失败者,这也算是历史的得失。人应如何逃脱注定的命运?

商鞅:为变法付出了生命

易主身败奈若何

革命与改革异同皆有,中国历史上有很多不成功的革命,也有很多不成功的改革。成功的革命使江山易主,成功的改革使江山稳固,前者自下而上,后者自上而下。封建中国的改革总是由某个当权者提倡,被另一个当权者制止,其具体实施者往往处境不妙。

斯宾诺莎在其“欲说明君主整体和贵族整体如何组建才不会蜕变为暴政”的《神学政治论》中所言,“一个国家如果其和平依赖于它的国民怠惰无能,使他们又如绵羊一样,除了奴性以外什么也不知道,这与其称之为国家,不如称之为荒芜的沙漠更恰当些。”

对封建中国的政局来说,很多改革者实乃是在“荒芜的沙漠”中举步维艰的骆驼,穿过漫漫尘沙之后干瘪了昔日丰实的驼峰,在倒地的瞬间,目光似乎还遥望着远方的绿洲。

商鞅的境遇可以为此佐证,这位卫国国君的公子曾在魏相公叔痤府中任中庶子,以多智和勇敢而得到公叔痤的赏识。公叔痤临终前,魏惠王前往探视,问其身后的治国大计。公叔痤向魏惠王推荐了商鞅,说这个中庶子虽然年轻,但身上有奇谋,“少好刑名之学”,对国之发展有重要意义,并千叮万嘱:“如果不用商鞅,一定要杀掉他,不要让他走出国境。”可魏惠王不以为然。

后来商鞅听说秦孝公招募贤人,因这个西北边陲的国君名不载诸侯之列,只有通过开放式改革才能振兴国家,这对商鞅来说确实是难得的机会。他通过孝公的宠臣求见,因不了解孝公的真实打算,他在晋见时试探地谈及儒家的帝道与王道,都没有引起对方的兴趣,甚至使孝公昏昏欲睡。这时,他谈到了法家以强国之术为内容的霸道,秦孝公顿觉此乃醒人之语,遂与之谈论三天三夜,进而决定任用商鞅实施变法。

被封为左庶长的商鞅具体制定了变法律令,他恐怕百姓不遵守新法令,于是将一根三丈长的木头树立在国都南门之外,告之国人:“将此木移到北门者奖十金。”很多百姓对这种举手之劳即获厚赏之事感到奇怪,因而都围观而无所为,商鞅见状说:“有能将此木移到北门者给五十金。”有人尝试移木至于北门,真的因此获得赏赐,通过这个办法,商鞅得到百姓信任。

本是强国富民的改革,却要煞费苦心地争取百姓信任,从中似乎能较为清楚地看到秦民、秦法和商鞅的关联。同是改革家的王安石诗曰:“自古驱民在信诚,一言为重百金轻。今人未可非商鞅,商鞅能令政必行。”得到百姓的支持与拥护,是变法成功的必要条件。

商鞅将李悝《法经》与秦国实际相结合,改革涉及政治、经济、文化诸方面,其主要内容是:颁布法令,制定连坐法,以重刑治政;重农抑商,奖励耕织垦荒;重赏军功,禁止私斗。

该法令颁布后,其改革取得初步成效,秦国发展加速。商鞅被提升为大良造,其权力大抵等于相国兼将军,当时他感觉良好,大权在握的商鞅在第一次变法成功的基础上开始第二次变法:迁都咸阳,行郡县制;废井田,开阡陌;征收军赋,平抑赋税;统一度量衡,革除戎狄风俗。

当时的咸阳有“据山河之固,东向以制诸侯”的良好战略位置,商鞅大概从一开始便有逐鹿中原的考虑,“废井田,开阡陌”设置了全新的封疆,很多村落、乡邑被合并为郡县,全国政权和军权集中,封建政体逐步确立。让利于农民的“初为赋”、“訾粟而税”缓和了阶级矛盾,保证了国库收入,避免了社会弊端,巩固了封建统治。

变法反映在军事上表现为对魏的桂陵之战与马陵之战的胜利,秦国因之收回黄河以西的大片失地,“据山河之固,东向以制诸侯”,秦国大业可期也。

从诸多方面都能看到商鞅变法成效显著,“主以君安,国以富强”,“家给人足,民勇于公战,怯于私斗,乡邑大治”,此举可被追溯为秦始皇后来吞并六国的基础。

有如此佳绩的商鞅变法起初便遭到贵族的反对,理由是“利不百不变法,功不十不易器”,“法古无过,循礼无邪”。反对处于理论层面,商鞅驳之曰:“前世不同教,何古之法?帝王不相复,何礼之循?……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故汤武不循礼而王,夏殷不易礼而亡。反古者不可非,而循礼者不足多”。

在他步步为营的计划逐步实践的过程中,商鞅被封于商地,得城邑十五座,并号之商君。因其执法严格,很多律令严重损害了秦国贵族的既得利益,“商君治秦,法令至行,公平无私,罚不讳强大,赏不私亲近,法及太子,黥劓其傅。其年之后,道不拾遗,民不妄取,兵戈大强,诸侯畏惧”。反对开始进入实践层面,但有秦孝公的支持,贵族无可奈何。

及至孝公年迈,商鞅掌握国家军政大权,周围势利之人眼热,政权之争顿起。病重的孝公曾打算让位于商鞅,以求秦国持久强大,商鞅未接受,因为此非人臣之举,但这时他的生命安全已成问题,出门皆需保护。等到秦惠文王即位后,商鞅的处境大为不妙,昔日的太子成为国君,对当年差点儿使其失去君位的商鞅自然有些看法,当贵族联名状告商鞅有谋反的企图时,秦惠文王并不认为这是诬告,派官吏逮捕他,商鞅只有逃跑。

此后的商鞅接连遭遇自己以往制定的法律的惩罚,由于法律比较严密,出逃难以成功。比如商鞅的法令规定,住宿要有身份证,无证之人要遭到逮捕,处于困境的他不能使用身份证,只好打算逃到魏国去,却遭对方拒绝,因为他弃魏投秦之举让魏国极为反感,何况其在秦魏战争中曾起过主导作用,魏国这时候当然不能接受商鞅,无奈的他最后只能负隅顽抗,在自己的封地上组织民兵,抵抗前来讨伐的国家军队,由于这支军队曾是他亲手打造的强军,结局可想而知。

寡不敌众的他被秦惠文王车裂而死,又因其制定的法律而遭灭族惨祸,但其法令并未因其被车裂而结束,秦国仍然沿用其法,并逐渐强大。

为变法殚精竭虑的商鞅成为改革的牺牲者,其失败在于没有看清楚秦朝统治阶层的权力格局,方式过于强硬,但若迎合统治阶层的利欲,变法的实际功效必然大打折扣,忽视阻碍变法的消极力量,得罪可能日后反攻的既得利益阶层,只能自绝后路,为智者所不取。

从可控层面上看,商鞅没有看重教育的力量,没有更好地调动起社会各阶层的积极性,没有指出变法的长期意义,以至于新任国君无法信任他。但商鞅之败更多的表现在不可控层面上,即为中国封建宫廷谋划,而缺乏自身长远安危考虑的实干之举大抵都要付出沉重的代价,古代真正的改革家之结局多如此,易主身败奈若何!改变改革者的命运,唯有从变革封建政治制度的角度着眼,此举只能寄希望于风起云涌的社会革命。

吕不韦:奇货可居到头一场空

奇货可居利千万

封建中国的商人地位并不乐观,很多商人为了光宗耀祖,用银钱捐来顶戴花翎,以证其祖坟冒青烟矣。在“士农工商”的排行中,商人处于末座,面子上很难看。商人成为相国,这种身份转换在任何年代都属超常规运作,吕不韦这件事做得漂亮。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事实尽管如此,但人们总是很矛盾,在很长的时间时,商人都成为被压制、被嘲笑甚至被打击的对象。在这样的情况下,商人要获得全社会的认可是非常难的,他们不得不采取迂回的办法来获取社会地位与名声。

这种状况发端甚早而持续时间不短,早在先秦时代,经商致富的吕不韦就曾为此感到难过,他与其父的对话颇能说明其转行的考虑,子问:“耕田之利几倍?”父答:“十倍。”子又问:“贩卖珠宝玉之利几倍?”父又答:“百倍。”子再问:“若扶立一人为王,掌握山河,其利几倍?”父再答:“安得王而立之?其利千万倍,不可计也。”利润差异如此之大,吕不韦深感转行的必要,决定大规模地进行政治风险投资。

吕不韦有胆有识有眼光,以商人的身份掌握山河犹如痴人说梦,必得有官场中人佐之。在赵国做人质的秦公子异人是吕不韦最初的结识者,他认为此人“奇货可居”,不仅用金钱帮助异人,还为异人争得继承王位的资格。

时值秦孝文王主政,其宠妻华阳夫人无子,吕不韦通过华阳夫人之弟与华阳夫人熟识,极赞子楚才高德著,“华阳夫人是我异人的精神依靠,日夜泣思父王及夫人”。

华阳夫人觉得很有面子,吕不韦适时指出:“臣闻以美色而得宠幸,及年老色衰时即不再,今夫人侍奉太子,若趁此选出继承之人,则国君在位时尊宠,国君百年之后,其所举荐之子为王,则永不失尊宠之势,真乃一句话而得百代之利啊!倘不在宠幸时为身后作好准备,等到色衰爱驰,虽进语又安能使国君言听计从?诸公子中数异人最贤孝,还愿依附夫人。”华阳夫人明白他要说什么,后来异人顺利即位,任吕不韦为相国。

在扶植异人(子楚)为秦王的过程中,充分体现了吕不韦的智谋与胆略,因此他也获得了丰厚的回报,从商人摇身一变成为相国。他看透了华阳夫人和异人的发展空间和欲望,他指导他们如何实现欲望,自己从中渔利,因为合作是长期的,所以吕不韦的要求会得到满足。

为巩固这种联盟,吕不韦做了很多事情。比如在其所娶的邯郸诸小妾中,他曾与容貌姣好且能歌善舞者同居,该妾因之怀有身孕,这样的美妾被异人看见了,一见钟情而产生爱慕之心,甚至请吕不韦把美妾赐给他。异人这个要求非常过分,“朋友之妻不可欺”,恩人之妻更加不该求,但他偏偏求了,吕不韦又能怎么办?难道要跟他翻脸吗?那样太得不偿失了。更何况,美妾也很愿意,大概看中了异人之位,男欢女爱如何阻拦?美妾未把怀孕的事告诉异人,后来生下嬴政,对吕不韦自然很亲近。

子楚继位成为庄襄王,三年后由年幼的秦王嬴政继位,嬴政称吕不韦为“仲父”,吕不韦确实有“欲以并天下”的愿望,他对秦朝的变革并非无所作为。比如主持编撰《吕氏春秋》,在文化史有极其重要的意义,当“儒墨先起,黄老继之,进而有名、法、兵、农各家,各执一端,争论不休”时,吕不韦同战国四公子一样礼贤下士,门人多达三千,他们综合百家九流之说,畅论天地万物古今事。该书有八览、六论、十二纪,注重儒道两家,对法墨两家采取批判的态度,“诸子之位兼有之”,可见其“杂家”意味。《吕氏春秋》为秦朝统一六国作论证,书稿质量不错,吕不韦非常满意,“有能增损一字者予千金”,其历史价值足可称开启两汉当然是后话。

吕不韦的人生道路开辟了“官商”的先河,把政治当做商业来经营,思路可谓独到。封建中国的社会分工尽管清楚,但牵涉的职业范围广泛,吕不韦的商业气魄惊人,他不仅在用商品作交易,更是在同国家、同命运和未来作交易,其间的机敏灵活和对时机的把握都恰到好处。

“江山代有才人出”,随着秦王嬴政年龄增长,对权力的渴望越来越直接,当他即将亲政的时候,吕不韦意识到要发生相权和王权的矛盾。他的判断力非常准确,但从多方面作的准备却不尽聪明,吕不韦昔日将宠妾赠与异人,其后又多与身为皇后的嬴政之母私通,尽管事出有因,但传到嬴政的耳朵里,毕竟非常难堪。嬴政即位之后,昔日的宠妾成为太后,吕不韦深知不可再与之有暧昧往事,他的办法是找替身以金蝉脱壳,以假宫刑的方式使进入内宫。

身体强壮,能让太后快乐,甚至与太后生有二子,他没有吕不韦的智慧,打算废嬴政而以其子取代,每当与人发生争执时,他都气愤地说:“我是国君的假父!”哪里知道,他要取代的君主日后一统江山,“一家天下,兵不复起”,结束了长期的诸侯割据的局面,建立了以咸阳为都城的幅员辽阔的国家,其疆域北起河套、阴山、辽东,南至岭南,东自东海,西达陇西,社会生产力不断发展,政治组织能力不断上升。

毕竟是粗人,他要在嬴政加冕时兵变,这场兵变很快就被平定了,因为此前嬴政已知真相。粗人必将连累智人,在追查这起事件的过程中,吕不韦被嬴政罢免相职,嬴政致信曰:“你对秦国功劳何在?秦国封你于河南,食邑十万户。你与秦王有何血缘关联而号称‘仲父’。你与家眷都迁到蜀地去吧!”吕不韦看到大势已去,感到人生的意义缺失,遂以自杀身亡的方式为人生落幕。

司马迁认为吕不韦“色取仁而行违”,太史公辩证考察人生的得失,认为“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做《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不韦迁蜀,世传《吕览》”。在遭难而有所得者中,不韦居其一焉。评价历史人物,当然要持某种价值尺度,但儒家“仁”的判断或许未能涵盖全部,关键是其“在邦”、“在家”皆不妙,这倒有些让人操心,“吕子”的境况大抵如此。

吕不韦未能颐养天年,却也该满足了,自己毕竟是“龙种”的传播者,尽管这种父子关系在纷纭变化的封建官场没有浓厚的人伦内涵,但子成“龙”而父亦有荣焉,何况此“龙”非前“龙”,乃是自称为“朕”的“始皇帝”。

他的投机方式作为智慧为后人所参考,据说在近代仍得以应用,比如“烧冷灶”,选择能助自己一臂之力者并不容易,有时候恰恰是选择失当而贻误时机,而其关于盈利的思考已经超越了商业范畴,而将对得失的把握推至宏远的意境,其眼界、谋略和实践方式若运用到积极方面,或具有某种恰当的启示。

司马迁:悲情人生与后世经典

明主不晓太史公

对封建知识分子的力量应从当前和长远两方面辩证考量,着眼他们的人生际遇,往往离幸福十分遥远,统治者视其如草芥,若获罪于君王或大臣,可能被刈除、摧毁,但他们凭着不朽的笔记载基于历史的判断,以被惩罚者的身份让惩罚者经受后人的唾骂。

在中国古代,知识分子掌握着历史评判权,帝王将相掌握着现实的生杀大权,二者的界限十分明确,因此帝王将相占尽荣华富贵,却总是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知识分子仕途坎坷,但总是被后代歌颂。在双方所持不同力量的对比上,大抵会得出很多具有历史感的幽默答案,继而呈现出文化持久的生命力,司马迁能在极其艰苦、孤独且羞辱的环境中秉笔直书,就有点儿这个味道。

司马迁选择著史与其家庭文化熏陶有关,其家学渊源可追溯至秦惠文王时的司马错和秦始皇时的司马昌。他的父亲司马谈是汉武帝时的太史令,在为官30年间曾有志于编撰史书,但这个愿望没有成为现实,临终时将之托付给司马迁,“毋忘吾所欲论著矣”。

司马迁未忘父托,自儿时起就博览古籍史册的他曾跟董仲舒读解《公羊春秋》,又随孔安国读《古文尚书》,20岁后足迹遍及江淮和中原,考察古籍并搜集史料,可谓史学界的青年俊杰。司马迁成为太史令,没有通过科举或类似的途径,而是因袭父职,管理皇家图籍,执掌天时星历,其间曾与唐都、落下闳等制定《太初历》,以代替流传多年的《颛顼历》。

如果说起初还是在“搜集材料”的意义上工作,那么此后的司马迁就开始了“整理材料”,及至不惑之年,他开始撰写《史记》,但当这项繁重的工作开展到第7年时,一件不幸的事情发生了。

按说这件事情与司马迁没有关联,即骑都尉李陵出击匈奴失败,汉武帝要严惩,大概是传统的正义感或责任感之类触动了司马迁的神经,与李陵并无私谊的他为“投降的”李陵辩解,说得头头是道:李陵“提步卒不满五千,深践戎马之地……横挑强胡,昂亿万之师……能得人之死力,虽古名将不过也,身虽陷败,彼观其意,且欲得其当而报汉,事已无可奈何,其所摧败,功亦足以暴于天下”。“转斗千里,矢尽道穷,救兵不至,士卒死伤如积”。

这种以“款款之愚”、“拳拳之忠”讲出来的话很让汉武帝生气,“以为仆沮贰师,而为李陵游说”,司马迁大概不知其中利害,由于李陵“救兵不至”,伤害了汉武帝宠爱的李夫人之兄、贰师将军李广利,结果招来奇耻大辱,“明主不晓”,汉武帝打算把这位批评自己小舅子的知识分子推上断头台。

汉朝的刑法认定两种减免死刑的办法,其一为以重金(50万)赎之,其二为遭受宫刑。仗义执言的司马迁其实是穷书生,家中几代人的积蓄也远远不及50万,只好失去男人的物质资本。但他没有丧失男人的精神资本,在狱中遭受残酷的刑罚之后,他没有被奇耻大辱所打倒,而是忍受着莫大的精神痛苦,发愤继续《史记》的创作,以百折不挠的意志最终完成,使之成为中国第一部纪传体文学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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