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大汉光武1·少年游》(3)
遥望长安
【豪杰初遇须纵酒】“喂,你别哭,你哭什么呀?我武艺这么差,怎么可能去招惹你们?”刘秀的家境只能算一般,买不起贴身丫鬟伺候,平素的玩伴也都是同龄的半大小子,自然无法理解少女情怀,看到马三娘梨花带雨的模样,顿时急得手足无措。努力想要安慰几句,结果说得越多,马三娘哭得越厉害,最后干脆趴在了枕头上,直接呜咽出声。
“别哭,再哭,饭就凉了!”这下可把刘秀急坏了,放下饭碗,就准备去拉马三娘的胳膊。然而手没等沾到对方的衣角,耳畔忽然传来了一阵风声,“嗖!”有道乌光,直奔他的后脑。
“别哭,啊!”刘秀恰好低头,避过了乌光的必杀一击。就听见“砰”的一声巨响,贴近头皮处的墙壁上,被药碗砸出了一个拳头大的深坑。破碎的陶片飞溅回来,隔着衣服,砸得他胸口和胳膊火辣辣疼。
“小子,敢非礼我妹妹,你找死!”没等刘秀转身查看是谁袭击自己,一个高大的身影踉跄着扑了过来,挥掌直劈他的脖颈。
这一下如果被打中了,刘秀一条命至少得去掉大半条。说时迟,那时快,眼看着手掌就要落在刘秀的脖子上,正在伏枕痛哭的马三娘猛然抬起一条腿,斜向上踹了出去,“轰”的一声,将黑影踹得倒退数步,一跤跌回了对面的病榻。
“啊!”刘秀转身,与黑影同时惊呼。
马三娘则反应最为剧烈,一个箭步跳了下来,冲到对面的病床前,大声哭喊:“哥,怎么是你?你、你醒了?我没伤到你吧!”
“我、我,我没事儿。他、他到底是谁?”重伤在身的马武,力气只恢复了平素的一分都不到。先前挣扎着去攻击“非礼自家妹妹的歹人”,已经是怀着玉石俱焚的打算,没想到救人不成,反吃了自家妹妹一记窝心脚,顿时从心口到四肢无处不疼。
“他、他是刘秀,不是歹人。是他和他哥哥刘縯从棘阳城里救出了咱们!”马三娘被问得心里发虚,紧紧抓着哥哥的手,快速回应。
自从马武受伤昏迷以来,她心中不知道有多么害怕,直到这一刻,那种即将失去最后一个亲人的恐惧,才终于烟消云散。一时间,又喜又悲,正要再多说一句,眼泪却止不住流出来。
“刘縯,可是舂陵刘伯升,人称小孟尝那位?”毕竟是一位江湖大豪,马武立刻从话中抓到了重点,强压下心中越来越浓的酸涩感觉,沉声问道。
“嗯!”马三娘红着脸点头,然后抹了把眼泪,低声嗔怪,“你醒了,怎么不言语一声,也不问青红皂白,就出手伤人。好在我刚才拦得及时,否则,一旦伤了刘縯的弟弟,咱们兄妹怎么跟人交代?”
“他是刘縯的弟弟?”马武的心中猛地一抽,有种失落油然而生。看向刘秀的目光里,顿时充满了戒备,“反应挺快,身手稀松。我刚才隐隐约约听见你哭,又看他对你动手动脚……”
听到“动手动脚”四个字,马三娘顿时脸色更红,狠狠跺了下脚,大声抗议,“哥,他是帮我端碗。你没见我吊着一只胳膊么?况且人家刚才哭,才不是因为他。人家是因为、因为担心你,才、才一时没能忍住!”
“噢!”马武将刀子一样的目光,从刘秀身上撤回来,装作恍然大悟般点头。姑且算是吧。不过刚才那一记窝心脚,踹得可真狠。马武跟妹妹切磋时,偶尔不小心也会挨上几下,但从来没有任何一次,像今天这般重。
想到妹妹居然为了一个陌生人,对自己痛下杀手。马武的心中,失落感愈发浓烈,嘴里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闷哼,“嗯,嘶———”
“哥,你怎么了?我、我刚才那脚踹到你哪儿了?你、你别吓唬我!”马三娘顿时吓得花容失色。
“没、没事,岔气儿了!”马武咧了下嘴,顾左右而言他,“你别着急,哥哥不会死。这药不错,包扎手法也很老到!此人……”
“昨天给你诊治包扎的是傅道长,还有一位名叫刘植的大哥,替你处理过伤口!”马三娘正巴不得哥哥不再追问自己为了救刘秀却踹了他窝心脚的事情,赶紧仰起头,将之前的事情,挑紧要的大声汇报。
为了避免哥哥情绪波动过大,马三娘尽量只说大致获救和脱险过程,将很多紧张的具体细节主动忽略,当然,也将她劫持刘秀等人不成,反被刘秀逼着打水认错那部分,统统略过不提。
饶是如此,依旧将马武听得脊背发凉。好不容易挨到自家妹妹将话说完,抬手擦了下额头,低声说道:“怪我,都怪我偏听偏信,居然以为官府会真心招安咱们!这笔账,咱们早晚跟岑彭算清楚。还有棘阳那群贪官污吏,等我伤好之后,一定要……”
“总得先养好伤再说!”马三娘唯恐哥哥冲动起来自寻死路,警惕地抓紧他的手臂,大声打断。
“当然!”马武刚刚从鬼门关前打了个滚,性子明显被磨平了许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三娘,几位恩公现在何处?咱们这就去当面道谢。”
“道谢就不必了。我等之所以救你,乃是不得不为,并非存心出手相助!”话音刚落,刘縯、邓晨和傅俊等人鱼贯而入,冲着马武轻轻拱手。
“你莫非就是舂陵小孟尝?”马武毫不犹豫忽略了刘縯的后半句话,挣扎着单膝跪拜,“救命之恩,马某兄妹两个没齿难忘。今后恩公若有差遣,赴汤蹈火,绝不皱眉!”
“马寨主快快快请起!”刘縯连忙侧着身子避开,然后长揖还礼,“舂陵刘伯升,久仰马寨主大名。”
邓晨、傅俊二人也相继拱手,自报名号,随即上前各自拉住一条胳膊,将马武缓缓扯起,“马寨主切莫再提救命之恩,以你和令妹的身手,即便没人帮忙,那岑彭也休想拿得到你等。”
礼数,三人都丝毫不缺。但壁垒分明的态度,也表达得清清楚楚。
马武听了,心中顿时有些堵得难受。可自己兄妹二人的性命都是对方所救,却是不容置疑的事实。无奈,只好笑着叹了口气,低声道:“几位恩公都是前程远大之人,有些话,即便你们不说,马某也懂。但恩公们施恩不求回报,马某不能做那负义之辈。废话我也不说了,今后有事,但请招呼。哪怕是要马某的命,马某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马寨主言重了!”见马武如此明白道理,且恩怨分明,刘縯心中对其好感大增,拱了手,笑着道,“令兄妹平素斩杀贪官污吏的壮举,全天下英雄豪杰,哪个提起来不挑一下大拇指?只是我等身后都有一大家子人,不敢像令兄妹那样肆意纵横罢了。将来若是路过舂陵,令兄妹倒不妨来家中小坐。刘某必杀鸡割羊,把酒相待!”
“老道这里,无牵无挂,子张不妨常来常往!”傅俊也是个爽快人,见马武知恩图报,便直接叫起了对方的表字。
邓晨向来唯刘縯马首是瞻,笑着向马武拱手,“其实马寨主真正该感谢的,是令妹。若不是她情急之下,拿刀子逼着刘秀帮忙……”
“我、我那时只是迫不得已!”马三娘先前根本没跟马武提这个细节,听邓晨居然给当众抖了出来,赶紧红着脸开口解释,“刘、刘三儿,刘秀他们几个,也是假装屈服,然后以被逼无奈为借口,跟我一道对付岑彭!”
“原来我还欠了你的人情!”马武的目光,迅速转移到刘秀身上,带着几分歉意拱手,“大恩不言谢,今后但有差遣……”
“不敢,不敢,还望马寨主今后见了小弟,不要喊打喊杀就好!”刘秀刚才差点被马武用喝汤药的陶碗砸烂了脑袋,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男子汉大丈夫,心眼却像芝麻一样大,可照着你哥差太远了!”马武也是个老江湖了,如何听不出刘秀话语里的奚落之意,撇了撇嘴,“要不你砸回来好了,反正你手边就有一个碗!”
“哥,你胡说些什么啊?”还没等刘秀做出回应,马三娘已经急得满脸通红,跺着脚,大声抱怨,“刘三儿,刘公子不是那种人。他、他为人向来大度,做事也极讲分寸。你现在有伤在身,他、他怎么可能乘人之危!”
刘秀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讪讪地回应,“算了,刚才我说的是气话,马寨主切莫往心里去。反正你也没砸到我,咱们就不用再计较了!”
“是你说不砸的,那这事儿就算揭过去啦!”马武又上上下下打量刘秀,像买货一般,眼神里充满了挑剔。
刘秀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忍不住后退了半步,“马寨主还有什么事情?没有的话,在下可要回房读书了!”
“读书,你叫刘秀,莫非还是个小秀才14?”马武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凝重,朝刘秀拱了拱手,郑重问道。
刘秀笑了笑,轻轻摇头,“那倒不是,我马上要去长安入学,所以需要在路上温习一下功课,免得到时候先生考校!”
这年头,秀才要经过太守以上官员的举荐,才能获得入选资格。舂陵刘家早已衰落多年,怎么可能有子弟入达官显贵们的法眼?况且做了秀才,按照惯例直接就可以外放为官,而自己头上戴的只是一块布巾,跟官府中人相差甚远。
不过这些常识问题,当众点出来,未免太伤马子张颜面,所以他只能笑而不提。谁料那马武,此刻心思却是敏感得很,立刻把眼睛瞪了起来,“怎么,都去长安入学了,还不能算秀才么?二者之间莫非还有什么不同?”
“马寨主有所不知,最近两届长安太学的入学门槛放低了许多。”唯恐刘秀再说下去,弄出什么误会,刘縯抢先一步接过话头,笑着解释,“原本太学每届入学人数,都不过百。入学之后只要学有所成,百官自然会争相荐举。所以,能入太学,与被举了秀才,两者原本相差不大。而现在,太学规模已经超过了万人,哪个学子想再被朝廷看中,像秀才一样相待,恐怕就不那么容易了!”
“噢,原来是鸭子多了不下蛋,太学生多了就不值钱!”马武听罢,忍不住遗憾地摇头。看看刘秀,又看看在旁边脸色微红的自家妹妹,先前胸口挨了一脚的地方,又隐隐开始作痛。
“哥,你到底要干什么呀?赶紧坐下,小心一会迸裂了伤口!”马三娘也被自家哥哥看得心里发虚,走上前,轻轻推了对方一把。
“也罢!”马武吐了口长气,笑着摇头,“伯升兄,有件事想麻烦你!”
“马寨主自管吩咐,只要刘某力所能及。”刘縯被马武弄得满头雾水,非常谨慎地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