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6章初雪

第076章初雪

雪是在睡梦中降下的。

凌晨的桃源村尤其安静,就连下雪都是无声的。叶澜初到门口还没察觉不对劲，只觉得今日吸到肺里的空气格外冷，直到打开门,脚下踩踏发出别样的声响,脸上有别样的濡湿触感才意识到这是下雪了。

应当是下了小半夜，地上的积雪已经有半截指节这么厚,她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秦铮顺着她的步子出门，视线也落到了外边的雪上。两人对视一眼，暂时没忙着揉面,而是顶着还在飘的雪绒朝外走。

空气带着不可忽视的冷意,连泥土的气味都淡了。雪还没结实，“嘎吱嘎吱”响个没停，一踩就容易浸湿鞋子，加上滑，她和秦铮的步子迈不大，在身后留下两串间隔不大的鞋印。

尽管走得小心,叶澜还是打滑了一下。她的心脏怦怦直跳，还是秦铮眼疾手快稳住她，这才没摔出事来。地板被冻硬了，若是摔了恐真的摔坏身体。

此行是去找叶伯的，谁知半路就遇见了老人家,三人在月光下碰面,叶伯被风夹雪吹得连眼睛都不大能睁开,实在是着急,一开口一团白雾气就接连冒了出来，“这路滑,我那头老牛怕是走不稳啊。”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我们也是找您说这件事的，”叶澜一开口便被冷空气裹挟，鼻子都被冻得失去了知觉，“若是雪融了能走吗？”

“能走肯定是能走的，就怕这雪不停啊。”

“您先回去，一个时辰之后若是还不见停，那今日便作罢，您也别多跑一趟受凉了。”

来时踩的脚印隐隐又有被雪覆盖的势头，只剩下薄薄浅浅的一个轮廓。出来的急，没记得多加一件衣裳，叶澜整个人都要缩成一团。秦铮见状赶忙用自己的手掌捂住她的手，上前多走了两步挡在她身前，好歹能遮点风雪。

小冰碴遮挡视线，初见还是雪白一粒，沾了人的温度不多时便化成了水。到家时落了雪的头发还是硬的，须臾便一条条结成湿哒哒的黑线。不仅如此，连衣裳也洇湿了好大一块。

叶澜一进屋便打了个喷嚏，秦铮动作极快地燃起火盆放到摇椅前，又进屋取了帕子，而后半跪着给她褪鞋袜暖脚。

太阳还没完全升起，天色看起来灰暗，饶是这样还是能看见纷纷而下的雪。远空中有慢慢凝成的飘渺的雾，山上高大挺拔的树模糊在晨雾中，只依稀看到顶上的雪端。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叶澜心中的不安反而平定下来。秦铮等她的脚彻底暖了才敢放下，仔细套上干净的鞋袜，见她唇角带笑，不免跟着笑出了声，“被风雪吹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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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吧。”叶澜的视线还落在敞开的门外，事到如今肯定是出不去村子的了，不如就这样顺势歇息。堂屋里堆着的菜还散发着清香，她非要同秦铮挤在不算大的摇椅上，听她说话的语气，人倒还挺兴奋，“我好久没这样看过雪了。”

这个好久不是上一个冬季，记忆里有印象的雪仿佛仅剩幼时。幼时的雪不冷反而有趣，等到长大之后落了雪只会觉得烦躁，城市会拥堵，上班会耽误，这雪是哪哪都看不顺眼。

话音随着雪花落下，秦铮听罢神情微怔，似是想起自己也许久未曾静静看过一场风雪，于是陪着她一起看，“只许看，玩便算了，你身子本来就弱容易着凉。”

她答应得爽快，还不忘用脚背把炭火盆边上拱着的小狗挪开。两人依偎着看了一会儿，耳边除了彼此浅浅的呼吸声便只剩风呼呼的声音。这份平静很快被打破，李映香顶着风雪火急火燎从旁边赶来，看见安静的院子和躺椅上依偎的两人难免着急。

“老天爷，这雪怎么说下就下。你二人怎么还有心情在这儿赏雪，这些菜可怎么办啊！”

“您都说是老天爷不给面儿，咱这些靠天吃饭的也没法子，快些坐下烤烤火，莫要在大冷天上火了。”

她言之有理，说这话时还轻松展着笑，李映香听出她话中的打趣也跟着笑，还伸出胳膊拍了一下她的，“又拿我这个老婆子说笑。”目光落到院子里的雪上还是不免叹气，“你脑袋灵光，可想到怎么处理这些菜了？”

“还真就没有。”叶澜俯身往盆里多加了些炭，起身时喟叹着摩挲掉手上的炭灰，“就先留着吧，这雪应当下不久，菜也不是不能放，一两天总归没问题的。”

李映香蹙起的眉头没怎么松懈，等雪停了还得去地里看看。白萝卜早早就冒出了一截，雪一打就伤了，不好吃。她不似年轻的小娘子这般能坐得住，枯坐着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起身要出去一趟。

秦铮早在李映香来的时候便从摇椅上下来了，两人脸皮都薄，亲昵这事儿是断不能在旁个面前习惯的。萝卜水分重，个头又大，雪地路滑，叫李映香一人独自前去不妥，他便叫叶澜待在家里，自己跟着一块去地里就行。

二人走了没多久，两个孩子也醒了，一听说外头下了雪，哇哇叫嚷着要出去玩。

小孩是不怕冷的，哪怕双手冻得通红僵硬也只觉得好玩。男孩子把积雪一股脑堆起来，之后踢踹个痛快；女孩子就斯文得多，规规矩矩蹲在一处，先在手里握出一个不太规整的圆，接着再一点点往上覆盖雪，或是在地上滚一滚，雪就会粘在一起。玩了好半晌，只有周围一圈的雪被破坏了原有的样子。

秦时予最喜欢使坏，他自己堆不过来，就把主意打在了妹妹堆的雪球上。见自己的小雪球被踢了个粉碎，秦时月嘴巴一瘪，眼泪鼻涕一块冻出来。

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秦时予手忙脚乱哄着月姐儿，答应给她堆更多雪球才把人哄住。这一趟下来，身上都惊出了汗。

“你二人不冷吗？玩了有一会儿了，快些回屋里烤烤火。”叶澜朝院子里撒泼的两个人看了一眼，只一瞬又继续剪晾着的柿子。原先幼童拳头大小的果子如今仅有丁点大，不知是不是天冷的缘故，柿子香甜的味道好像愈发浓厚，她实在没忍住，先掰了一只来解解馋。

外皮有些黑，韧韧的，里头又是格外软糯的，一掰开果泥顺着挤压的力道缓缓涌出，晶莹剔透像是冬日里的冰淇淋。入口丝滑，尝起来像是在空口吃粘稠的蜜糖，黏糊糊糯叽叽，许久之后嘴里还能品出甜味，光吃了这一个就让人胃口大开。

“你们可要吃柿饼？”她没急着端进去，站在屋檐下朝兄妹两喊了一声。

两人一狗在雪地里你追我赶，脚印杂乱无章，只有几块碎地能看出印子，边上还跟着几只小巧的狗爪印。

小孩玩得正起劲，连吃的都不顾了，予哥儿笑得没了形，抓了一团雪又朝月姐儿丢去后才开口，“等会儿再吃。”

“‘等会儿等会儿’，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我才懒得理你。”

言罢她要将东西端进去，还是月姐儿先跑来说要吃，她这才停下来给小丫头拿了一个。又看见她脸上的泪痕，于是洗了条帕子，从屋里取了自己平时涂的面脂，“脸都烂了，疼不疼？下次小哥再欺负你就让你大哥收拾他。”

“有一点点疼，但是嫂嫂吹吹就不疼了。”

“是吃了柿饼的缘故吗，小嘴怎么这么甜。”

妮妮围着月姐儿不停晃着尾巴，“哼哧哼哧”的喘气声明示着对小主人手中柿饼的渴望。叶澜在小丫头脸上轻呼两口气做做样子，她瞥了一眼馋嘴的狗，提醒孩子道，“别给它吃，它吃不得，肚子会坏的。”

月姐儿一听，刚伸出去的手立刻缩了回来，三两下把柿饼塞进嘴里，蹲下来含糊不清对小狗道着不能吃。

没了玩伴，玩不尽心的予哥儿很快跑了过来，叶澜也给他递过去一个，把两人赶到炭盆边，边看着他们吃边给扫身上的雪碴，“不冷吗？”

柿饼都堵不住秦时予的嘴，“不冷！可好玩了，嫂嫂你也来！”

叶澜看了一眼外边，心里难免有些蠢蠢欲动，但手上的活还没做完，于是说着等一会儿再去。赶紧从里屋取出木桶和之前晒干留下的柿子皮，准备开始捂霜。

这不是什么技术活，无非是一层柿子皮一层柿饼叠好。百八十个柿饼，也够一家人过冬的闲时解解嘴馋。她先用剪子把干枯的柿子蒂和柄剪掉，往桶底平铺了一层柿子皮，再把柿子一个挨着一个码放好。放果皮，码果肉，如此重复好几次，最后用一大块棉布将桶口封住，麻绳绑紧放到阴凉处，等上一个月，外表那层霜便能捂出来。

做完这个，她也能到雪地里撒欢。

雪从未因为一个人或者一阵风停歇，一直按照自己的节奏缓慢飘下。叶澜仰面无声感受，刮在脸上有些疼。村中人管这个叫麦穗雪，雪如其名，无论是样子还是质感都像麦穗。用手抓一把，雪很难攒成圆形，而是顺着手掌的轮廓形成边缘透中间实的样子。

她正想重重吸一口透彻心扉的空气，谁知半途就被扔过来的雪球砸中。定睛一看，罪魁祸首正在得意地扭着屁股，“略略略，你打不到我。”说着又弯腰抓了一把雪朝她丢来。

“臭小子，一会儿你可别哭。”叶澜哪有傻站着给人打的道理，当即反应过来也朝予哥儿抛雪球，月姐儿和她一块。小孩儿手上没多少劲，她这个大人可说不准，因此没有实打实朝予哥儿丢。

叔嫂三人在院子里玩疯了，或松散或紧实的雪球满院子乱窜，予哥儿躲哪叶澜就往哪儿丢，即使到了篱笆处也没放过。她玩得入迷，等看见不远处的秦铮时，手中的雪球已经抛了出去，不偏不倚砸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