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章本命浮屠
嫣儿沉默半晌，转而跟上去站在楼梯口追问：“……敢问姑姑如何称呼？”
“称呼？”红衣女子轻哼了一声。
她头也不回的一边上楼一边说道：“要称呼做什么？我要你们做事，自然会找你们，我若不想找你们，你们自然也找不到我。”
她声音冷漠骄傲，又带着微醺的迷离语气，听着有些醉人，又有些让人生厌。
“灵……嫣儿……”昌宁的声音在楼梯背阴面响起。
这时的嫣儿才发现，在这浮屠塔底层无光的小角落里，昌宁正虚弱的躺在楼梯背后一方干枯的草垛之上，前襟也是润湿一大片，手上的伤口也被整整齐齐的包扎好。
“昌宁哥哥，昌宁哥哥！”嫣儿红着眼睛扑了过去。
“有……有水么？”
“水……水！有，有！”说着便慌乱的在屋子里翻箱倒柜的找水，这时她才发现，这屋子里唯一的清水，便是刚刚囫囵喝下去的那一壶。剩下的，都是弥漫着醇香的烈酒。
“姑姑，姑姑！可还有清水？”嫣儿说着便要快步上楼，可不知道怎的，脚踝一疼，便跌倒了下来。随即听到红衫女的声音：“没有我的允许，你们不能上这楼梯。水是没有了，若想喝，明日罢。”
嫣儿没法子，只好抱了一坛子闻起来酒味相对不浓的端到了昌宁身边。
“昌宁哥哥，对不起，这里的水被我喝光了……就只剩酒……”还没等我说完，昌宁一个挺身，便一把夺过我手中的烈酒一饮而尽，然后又饮了一壶，又一壶……
嫣儿就在旁边怔怔的看着他，他一定渴极了，才会这样一边龇牙咧嘴，一边大口大口的牛饮。从前，即便是十万火急的事情，他从来都是礼数周全没有半分冲动的，如今，却成了这般模样。
嫣儿有些心疼。她想起在那沙漠之中，是昌宁将所有的剩余的干净的水都给了她，是昌宁用自己的血来滋养她干裂的喉咙。
在月国，兵临城下之时，也是他廖家一族在王宫前誓死的守卫。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额娘死在敌军的麾下，自己英武的父亲为保护父王而挡剑而死，他依依不舍的含着血泪，带着她从王宫离开，逃亡沙漠。
她欠廖家太多了，欠昌宁太多了。
国已破，君臣不在。
可这份情谊，嫣儿又该如何偿还？
“昌宁哥哥，对不起。我会好好保护你。”嫣儿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也许是节后余生，或是情到深处，脱口而出的话。
昌宁怔了一下，用袖子抹了抹嘴角的酒水，虚弱的从嘴角挤出微笑，然后抬起手揉了揉嫣儿的头发：“好，我的嫣儿公主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依你。”
——
大漠里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间，嫣儿和昌宁的伤已经好全。只是沙漠干涸又缺少草药，嫣儿额头上和昌宁手臂上的伤口虽然褪去了暗红色的痂，却也留下了抹不去的印记。
红衫女子一边拂袖饮着酒，一边定定的瞅着嫣儿。
“姑姑，可是有什么事情？”
“吃你的饭。”
嫣儿看着红衫女子清冷着语气，便知道许是今日她心绪不佳，便不敢在出声音，只得低头一边挑着仙人掌的倒刺，一边蘸着曼珠花的花蜜，没滋没味的吃着。
入夜，整整七个月的晴日，终于忍不住将大雨从深色的云幕中散落。
大漠的雨很烈，不比月国那样温婉。浮屠塔屋檐之下的铜铃被倾盆而下的雨滴，打的莎莎作响，那声音清脆，透着新凉。
嫣儿仰面躺在床铺之上，仿佛能看到那些盘曲在浮屠塔之上血红的曼珠沙华，仰面迎接着这来之不易的润泽，在幽兰色的夜色里微微颤动，摇曳生姿。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香山居士的长相思。
嫣儿听着红衫女子幽幽的古琴声，不禁想：姑姑的琴声哀戚，也不知道是经历了怎样伤心的事情，才会选择避世而居，躲在这片荒芜的沙漠里。
如那无叶无根的曼珠沙华一般，倾城于世然无人知。
身边，是昌宁均匀沉重的呼吸声，让人有说不出的安稳。犀角香袅袅于室，琴声渐渐被沙沙的雨声所淹没。
这一夜，嫣儿睡得很安稳，仿佛一夜醒来，便是万里晴川。却不知那晴川之野，曼珠沙华之花盛放，如那昔日月国王宫中燃起的熊熊烈火。
一朝盛放，四海八荒，尽毁于烈焰。
“嫣儿公主，会有点痛，你……忍一下。”
嫣儿听到昌宁低沉的声音，迷迷糊糊的从熟睡中苏醒。
她睁开眼睛，只觉得额头上火辣辣的，眼前是昌宁微蹙着眉头，用碎布蘸着烈酒正擦拭着她的额头。
她起身，想用手去碰，却被昌宁拦下来。
“别碰。”昌宁眉头更深。
长明灯旁的红衫女子斜眼看着二人，愤然将手中烧的通红的簪子往桌子上一摔，转身离开了塔楼。
嫣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门口火辣辣的沙土映着烈日，燃得刺眼，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水汽在沙土向上蒸发的味道。
“姑姑，她怎么了？”
昌宁目光灼灼的看着嫣儿的额头，静默不语。嫣儿似乎察觉出了昌宁目光的异常，便一下子跳下了床铺，去照铜镜。
只见那额头上光洁一片，就连之前细碎的伤口都已然无踪。可用指尖去触碰，却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感。
“嘶——”嫣儿倒吸了一口气，定神看那铜镜。只见那光洁的额头之上，嫣然的开出一朵曼珠花。
“这……这是什么？是……姑姑做的？”嫣儿仔细端详那额头上的小花，只见得那片片细蕊与往日的伤口相叠，越发的呈现出猩红之色。
不算狰狞，倒有些妩媚。
是了，这样的图案，定是姑姑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