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嘴政
“大阴枣？我没听明白。”
章獒子已经对这种装傻充愣无感了，只晓得赶紧陪他演完戏，祈祷有人来解救自己……可公羊是真的不晓得这些事，或者说这几千年来历代王朝的底层百姓，对于世界的理解可能真的就是村子、县城和根本想象不出来的京城。其他的更具体的东西，像政策啦、诏令啦、都不会知晓，只知道有人会下来赶着大家去做事或者交粮。朝廷也没准备让底层黎庶晓得这些，文书是发给能看懂字的人看到，那些人连朝廷文书都看不明白，也算“天下万民”？
人家就没把某一部分人算成人，东南有位大儒，说本朝识字之人占到八成，为历代之最。这八成里最低等级的也是河边村大地主，剩下两成不识字的是这八成人刚出生的婴孩，还没来得及识字。至于公羊这种，只算东西，不能算人。
“就是从二十年前开始，朝廷在各地营造新城。说是建城，实为抽血，起新城的人力、财力实物都让本地乡绅世族提供。旧城代代有维护，纵有破败，也用不着重起新城……有人传言，这其实是为了补朝廷财政的亏空，修城的钱只用了三成，剩下都被朝廷拿走了。”
“那然后呢？”公羊愈发兴奋，这类事情对男人的吸引是致命的，公羊都忘记自己提问的初心，把秦渠鹫抛到一边，一心一意的开始“关心国家大事”。
“然后……皇上一年比一年荒唐，被玄修迷了心，大兴宫观寺院，抽支无度，朝政废驰，都开始在凉州营造新城了——陇州土地贫瘠地广人稀，又处边境，比不得内地，诸家那经得起霍霍，只能从了秦渠鹫。”
“所以你们就跟秦渠鹫一起准备造反了？”
“也不能算是造反吧，就是给进来留个后手，以防万一；还能随便再做点‘生意’来补贴家用……”
“你们这些人可真不厚道，这就是你说的忠义吗？”人把现实里参与政治叫做参政，那么只在嘴上参与政治就应该叫做“嘴政”。公羊摇摇头打断章獒子的辩解，开始发表他人生中的第一条“嘴政”：
“你说皇上被和尚道士蒙了眼，那你们就应该上去劝谏的啊，怎么能直接造反呢？你这也太不忠诚了吧？”
章獒子彻底无语，他现在是真的相信公羊不是伪装的了，太幼稚了。
“这……有人劝过了，然后被皇上砍了。”
“那你们接着谏啊，就抬着棺材去谏，一个接一个的去，皇上总会心软的吧？”
“还有，皇上他爸没给什么王留个打皇鞭什么的吗？你们把他也叫上啊。”
啊……啊？
我，我家，还有那几个县里的小家族，有几个全家都是白身，就抬着棺材去京城，串联一个可能不存在的什么王，一个接一个的去招惹当今皇上？这是疯了吧？！！
那还不如跟着秦渠鹫准备造反呢。
章獒子确实有雄心壮志，可不代表他是傻子啊。自己刚才真的脑子进水了，居然会觉得这人像秦渠鹫，呃，确实也不好说，秦渠鹫从某方面来看也是挺疯狂的。
“应该没有吧……先皇可能没想到今天。”
“噢，那真的可惜了。”公羊是真的感觉有些可惜“皇上人都不错，就是你们没好好劝谏，都怪你们这些文官世家。”
啊，那随便吧，我家也不是文官……章獒子干脆闭嘴了，他认为跟这种人说一句话都算是自己脑子有病。
章獒子闭嘴继续低头修甲，公羊既没有打听秦渠鹫多少信息，嘴政又没有过瘾，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被章獒子深深的鄙视了。可自己说的有什么问题吗？县令上面有郡守，郡守上面有州牧，每一个都有人管的。皇上爹妈都死了，那必然要有个人来管着他的啊，不然他被坏人骗着做坏事怎么办？
谁管着皇上啊？世上那么多聪明人，就都没想过吗？
那肯定想过啊，打皇鞭也一定有的，只是被章獒子这样的废物给弄丢了。
一定会找到的。
一定。
……
天亮了。
这段时间天气变化大，往往是晚上飘雪，白天晒太阳。公羊一夜未睡，倒不是想了晚上的嘴政，实在是为了监督章獒子，这人说自己一心求死，公羊可一眼看出他是藏了心思的，修个甲磨磨唧唧，一个孔都要穿半天，明显是在等自己放松警惕。
于是公羊熬了一晚，章獒子害怕公羊突然发癫又砍一刀，于是就陪了公羊一晚，也没有睡。现在太阳出来了，终于是扛不住给睡着了。
“还不错。”
公羊抖了抖铠甲，这下不管是裲裆还是披膊或者裙甲，大体上是完整了，只是有些甲片已经坏了，章獒子也变不出来新的。还有就是甲绳颜色不一，显得有些乱。
本来可能要很久的工作量，在公羊监督下硬是一晚上完成工作，只能说人还是有潜力的——不只是公羊这类普通人，高高在上的士绅有子弟干活也都挺有效率的。
走出山洞，就看见有几个人围在一起生火，却没有看见刘大柱。
“你们族长不在吗？”
打完招呼，把自己随身带的火折子丢过去，公羊问了下刘大柱在哪，那几个说都说不知道，早上起来就没看见他，不知道去哪里。
完美的雪地里正好有一些一串脚印，从这儿延伸到很远。
顺着脚印，公羊小心翼翼的走了很长一段路，路上昨天还动辄吐痰怒骂的人们，眼神都温和了不少，都是一副想说却不知道怎么说的样子，要么抱拳要么双手合十，总之都有自己表达自己感谢的方法。
可自己为他们做了什么吗？
章獒子是仙爷打败的，自己只是捡了个漏，对秦渠鹫的报复也是仙爷在做，自己只是狐假虎威。唯一算是自己做的事，就是自己把章獒子拉出来让大家审判了一番。
其实也没什么，自己甚至没有立即把章獒子杀了给大伙助兴。
欸——现在甲已经好了，是卸磨杀驴的好时机啊。
这么想着，公羊顺着脚印，远远看见一个人影背着自己，怎么看都是刘大柱。
刘大柱拿着个枪头，这也是昨天死灰里挖出来的玩意，什么安了一个简单的短柄，一点点的凿在山洞里面，看样子是想把这个小穴给扩大一下，因为天气冷，土冻的很硬，刘大柱忙许久才能扩大一点，一个女人在一边帮忙运土，还有一个靠在旁边的山壁上，冷冷的看着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