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在屋中呆着不出门,反而觉得身体越发沉重懒散了,不知不觉又过了小半个月,要过新年了。
寺中新的新年与我认知中的新年是不大一样的,大年三十,寺中开始忙碌起来,准备供饭供菜和年夜饭,摆设坛场、贴挂装饰,虽然没有很是红火,比起往日也算热闹了不少,净明一大早就出去忙着礼供,交代我今天自己吃饭,不必等他。
几乎一天没有见到他的人影,我吃饭都吃不香甜,可等到深夜他也依然没有回来,小凌只道是师尊在单独找他训话。第二天便是新年,也是如此,这比我自己在家中过年还没意思,大概过了四天我才见到他。明明这几日寺中的食膳是好了些,起码菜色更多了,也可以分些糖果瓜子糕点,可净明却愈发消瘦,白袍挂在身上,空荡荡的,脸也更加瘦削,眼睛大大的突出来,有几分诡异之感。
我总觉得发生了什么事,小凌这几日又不想搭理我了,总是用鼻孔跟我说话。
“你怎么又瘦了?”这本该由我问出的话,却是从净明的嘴中吐出的,他苍白的面容上,眉宇间积起浅浅的沟壑。
我走到他身边,把他的眉心一寸寸抚平,这是我一直想做的事。
静默无言,他没扭过脸去,只是温柔而坚定地对上我的目光。“收拾收拾东西,我带你下山逛逛。”他迈着步子走远了,不等我的疑问,只是不容置疑。
也许他这几天这么忙,是为了腾出时间来陪我下山去?他说过的,会有机会再到小镇去;他执起过我的手,在雪中与我一起走到白头,会告诉我他小时候的事,其实他只是太寂寞了,他从来不知道他想要什么。我可不可以,心存侥幸,也许这个人,也会动凡心呢?
真是可笑,当他买脂粉的时候我以为他是买个绣坊老板,一心想着他应该好好本分的做个和尚,不动妄念,可现在若是变成他对我好,我却巴不得他能一直这样下去,多么贪心啊。
小镇还是那个小镇,安静祥和,到处张灯结彩,红艳艳的一片,街道上有细碎的炮竹残骸,写满了喜庆的味道。已是初五,街道上零零散散出了几家小铺,周围的门店大多还闭着门,略显清冷,好在我们上次住的那家客栈还开着门,几乎没什么客人,倒也清净。
春节在我心中一向不是非常热闹的节日,胜在一家团圆、吉祥美满,因而热不热闹没那么重要,可我没有亲人。往昔过年,无论多远,我和师傅、不离都会一起吃个饭。时间过得真快啊。
打点好行李,外面天色已隐约有了昏黄的势头,街上点着红灯笼,映出红红的一片,逐渐有了人声人影。与净明出了门,大多数人都在向一个方向走去,我不禁有些好奇,“他们这是要去哪?”
“到了你就知道了。”
我噢了一声,静静跟着净明的步子随人群走着,越走人越多,净明的手又自觉地与我十指相扣。
水声掺杂着人声越来越清晰地传进我的耳畔,我这才想起小镇有一条绕城河,而逢年过节大家也是有放河灯祈福的习俗的。
漫漫长夜悄然而至,波光粼粼的河水上,闪耀着各色的星辰,是各色的河灯在黑夜中燃起的各色光华。卖河灯的小贩坐在小马扎上双手筒着衣袖与买家讨价还价,拥挤的人群在河边等待着、笑闹着,还有些人河灯已经放出,或双手合十默默祈愿,或静静矗立看着河灯远走,甜腻的脂粉香气和冷冽的空气清甜在空中不断发酵,热闹得很。
“想玩吗?”男子在女子耳畔发问,不出所料的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最终买了两只河灯,制作不算十分精美,胜在意境极好,买的两只方形河灯上一只画着春景图,另一只画得是一男一女在嬉戏,寥寥几笔便能看出情谊之深厚。
净明点燃河灯,火苗上下跳动着,活泼可爱。他站起身,执起我的手,说话的语气像是在哄小孩子,“闭眼,许愿。”
也不知是什么样的魔力,我居然就这样乖乖闭上了眼。
若是时间能停在这一刻就好了。
我本就是凡人啊,我不想有鸿鹄大志,所求不过我心悦之人能够心悦我,牵住我的手,能够永远不放开。
可是,可是。可是这个词,是多么残忍啊。
月光轻轻洒下,平静的湖面泛着粼粼的波光,河灯与光影交错,寒意尚未褪去,却显得温柔。视野所及,皆是薄纱覆盖的灯映出的火光,不紧不慢地相互推攘着向远四散而去,被红光映出的脸,写满了意犹未尽的温柔。
“你许了什么愿?”我问净明。
“说出来就不灵了。”净明拉着我的手,带我走出人群,上了石桥。
石桥上又是另一番风景,远远地河灯就像小小的星火,波光要更闪耀一些,因为石桥处于上流位置,只能看到河灯越飘越远,我的手攀上石桥的桥桩,想看的更清晰些,却不小心触动了一块木牌,其上连着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动,吸引了我得注意。
“叹不尽相思苦,忆华年。”我不自觉地念出了声,这才发现不止是着一块木牌,这个桥上到处都用红线系着这样的牌子,工工整整的排满了,几乎桥桩上已经没有空处。
“心里牵挂,随风撒。”
“郎君,早日归家。”
……
我仔细翻看这些木牌,表达着或悲伤或喜悦的心情,写下这些的人,有希望谁看到呢?抬眸寻找净明,他又不知道去哪了。
这次我倒没有什么有的没的想法,就倚在桥上静静看风景,听水声。果然不出半刻,净明拎着一块红褐色的木牌回来了,将它递给我。
绳结垂下,铃铛叮当,萦绕着淡淡木香。木牌上已经写了字,是潇洒飞扬的行草,墨迹似是刚刚干涸,句首那一大片墨迹十分刺眼。“小僧年方二三,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净明……
我看着他,就像在看一尊镀了金身的佛,在度苦难之前,他竟要度我。
他缓缓、缓缓地笑了。
跳跃的火光在我眼前扑闪而过,在合上眼的那一瞬间,我许下心愿,我要斩断这份感情,做那个不知喜欢是何的白鸢,而不是为了他的温柔停留在这里忘记复仇的蒋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