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第四十一
章第四十一
二月十二日,同样也是冬□□的最后一日。
斯尼尔克的东南边境有了些许回暖的迹象,左济宣披上大氅出了帐子,只觉迎面吹拂的风已不似前些日子那般刮人,和柔的风让他的心情也不禁好了许多。
宁素商寄给他的两封信分别于前日与昨日送抵,故而左济宣对逐渐进入视野远处的那一行人早有了心理准备。
平远侯世子端坐在马上,他也像是早就瞧见了恰巧在账外远眺的定南侯府世子左济宣,虽然队伍离着营地还是有些距离,但他还是远远冲对方挥了挥手全当打了个照面。
定南侯与平远侯同属于拥王一派的贵族,还都司掌部分兵权,以前两家的交往也谈得上深入。加之以平远侯府上下较之靖文侯府要安分得多,在巡边一事上也常有合作交流,左济宣自然会对平远侯世子有不浅的印象。
他前日收到宁素商的来信后,属实未曾料到平远侯世子会向着斯尼尔克东南边境来。元宵前王上君桦曾亲口允诺左济宣接任此次巡边的工作,为此他还同平远侯府交涉了巡边相关事宜,也借阅了前几年平远侯府巡边完成后呈上去的文书,王上没有道理在他甫到此处将将开始工作之时匆匆收回决定。
左济宣看着眼前越来越近的平远侯世子一行,只能默默在心中叹了口气。
而值得庆幸的是他已在此处落脚约有五日,而寻找宁素月之事左济宣也早已着手开始调查。他本人在斯尼尔克东南与东齐北部接壤之处调查与代行仪仗回都相关的线索,而他从定南侯府中带出来的暗侍负责前去东齐境内追查那些无法证明其真伪的可以行迹,约莫刚好这几日会有所收获。
在左济宣思索之际,平远侯世子已经行至他身前了。对方利索地翻身下马,冲站定在远处拿不准主意的左济宣笑了笑,出言道:“劳烦你在此处站了许久了。”
平远侯家的世子性格直爽,不愿意与同级的左济宣用“世子”相互称呼,话语间也都没什么礼节的约束。他下马后将缰绳交给身后的近侍一并牵走,自己则是带着随身的包裹揽着左济宣的肩膀想同他往营帐中去。
左济宣没有在意对方的举动,他知晓平远侯世子向来都是这个脾气,于是一边向营帐中走去一边询问道:“你怎的过来了?可是上京城中有要事发生?”
平远侯世子闻言叹了口气,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言道:“猜对咯。王上在二月初宣我进殿领命,我此次前来,正是替了你的巡边之责,待会儿我把王上的手稿拿出来给你看看就知道了。”
左济宣闻言眼眸微眯,他先前估计得不错,平远侯世子此番前来的确是王上本人的命令。可惜他正身向前走着,平远侯世子自来熟地在他身上挂着,左济宣自然也错过了对方掩在他背后的脸上闪过的那一瞬不自然。
或许这位定南侯府的世子也意识到了什么,毕竟平远侯世子就如方才所言的一般,他的性格并不是藏得住事情的模样。但无所谓左济宣考量为何,他终归还是把所有疑问都压了下去。
二人进入营帐后随便寻了个地方坐着,平远侯世子便伸手从自己随身的包裹中取出了王上君桦的亲笔递给左济宣。
左济宣接过纸张细细阅读,可奈何君桦在文字中也没有透露太多事情,只是言道有要紧事要同他商议,令他同平远侯世子交接好后便启程返回上京。
寥寥几语,但又是能让侯府世子亲自护送而来的指令,左济宣当然也没有抗旨不遵的意愿。他敏锐地捕捉到君桦在信文中允他多停留几日,待与平远侯世子“交接好”再回都,某种意义上也并不是想要逼他放弃暗中调查的意味。
然,在排除了君桦出于不知名考量临时变卦的缘由后,左济宣更能断定上京城内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这才能让王上收回先前对他的承诺召他回都。
左济宣读罢王上的命令,将纸张卷好递回给平远侯世子。他犹豫了须臾后仍是选择开口向对方试探道:“我一别多日,也不知上京城内一切可还都好?”
平远侯世子闻言作沉思状,他双眸不自觉地向左偏转,似是在努力回忆着左济宣正月底离都后上京城内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唔……倒也没有?”他看向左济宣投来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下巴,“王上最近没什么安排,代行大人从帕里卡县回来后也没离开上京。现下天气还算不上好,平兰的使者也犯不着来这儿。”
左济宣颔首应下,算是将这茬揭过了。他舒了口气整理着自己的晒衣站起身来,同平远侯世子暂别道:“……那就好。我先同越和侯家的二公子商谈关于巡边交接之事,世子请便。”
他见对方也没什么意外地点头后,才转身掀开营帐的帘子向外走去。
程惊岚这几日随左济宣处理了不少关于巡边的事情,他的这股认真劲儿令左济宣本人都难免侧目。作为越和侯家的小儿子,这名将将十五岁的少年也知晓此次离都是难得的外出亲身实践积累经验的机会,尤其是在他还有一位大他三岁的世子兄长程惊羽的前提下。
可惜程惊岚虽有心好好表现,头一次离家多日的惆怅与这几日被新鲜事物冲击的新奇随着他积攒的疲劳一起爆发,二月十二日这天他还是不免起晚了许久。
越和侯府的近侍早先就打探好了今日并没有什么重要事务的安排,然程惊岚起身后仍为自己暂时的放纵而感到有些羞怯。他匆匆收拾穿戴整齐,却只听得自己的帐子外传来了些许嘈杂过头的声响。
程惊岚心中警觉,连忙披上大氅掀开夜里扎紧的帐帘一角远远向外窥去,只见左济宣站在自己的帐前迎接着坐在马上风尘仆仆的来人。他好奇地分辨着对方的面容,不消多日便认出那似是平远侯家的世子。
与左济宣第一反应的疑惑不同,这位拥代行一派贵族的小公子的第一反应竟是紧张。他先前在越和侯府中与上京城中向来与兄长亦步亦趋,此番独自出行已是非常考验他的胆量了,结果来到斯尼尔克东南边境后还未安顿几天,却又有平远侯世子到访,这个事实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同样也令他感到不安。
程惊岚在自己的帐前站定,他犹豫了半晌都不知该如何是好。值得庆幸的是,左济宣将平远侯世子迎进营帐后不消多时便又挑了帘子探出身来。他朝着程惊岚的帐子方向走来,对方有些紧张地瞧着左济宣的身后,见没有平远侯世子跟随的身影后才略略松了口气。
左济宣早就瞥见了他在帐子外站定的身影,他快趋了几步上前,同这位自己觉得印象不错的小公子打了声招呼:“早,二公子昨日整理文书之事,我已知晓,辛苦了。”
程惊岚被对方猝不及防地夸奖了一番,有些不知所措地笑笑:“世子说笑了。方才我似是瞧见了平远侯世子来访,可是有什么要事?”
左济宣一边同他解释着一边示意着他不要在寒凉的账外多做逗留:“眼力不错,的确是平远侯世子来访。”他借着身高优势替程惊岚挑起了帘子待他进账,向他细细解释道,“二公子不必多虑,只是王上有诏宣我回都罢了,平远侯世子此番前来也正是领的接替之命。”
斯尼尔克东南边境的巡查向来也是交给越和侯府与平远侯府共同去做,但只可惜平日与平远侯世子私交甚笃的是越和侯家的世子程惊羽,程惊岚虽也同对方打过不少照面,但难免还是有些怯场。
他有些下意识地依赖已经相熟的左济宣,然也因着多年的教养稳住了自己面上的表现。程惊岚点点头应下对方的话,没忍住多问了几句:“世子可知王上为何宣你回都?”
左济宣诚实地摇摇头,示意他自己的确不晓:“我并不知。不过既然是王上的命令,遵守便是。”他看着对方有些不自在地咬住了下唇,还是宽慰了几句,“平远侯世子同你兄长私交不浅,况且二公子此行勤勉认真,凡事无须忧心。”
他轻轻拍了拍程惊岚的肩膀,努力让这位同他胞弟年岁相仿的小少年不要这么紧绷着自己。恰巧此时卫川已经回营站定在程惊岚的账外,左济宣同他嘱咐了几句就掀帘出了帐子。
斯尼尔克营帐的帘子同中原那些华丽轻便的有所不同,与其叫作帘子,不如称作被子更妥帖些,左济宣掀开帘子后也需俯身颔首从缝隙中探出身来。他整理了下头上被帘子刮到弄歪的狍皮帽子,这才转头侧目好整以暇地看向一旁的卫川。
卫川了然,跟从着对方朝自己帐中走去的步伐小声同他讲着派遣去东齐的几名暗侍的情况。听来情况倒是尚佳,这些返程中的暗侍调查到了能够让他满意的信息,且不迟于今日傍晚便可回到斯尼尔克。
左济宣心中暗暗舒了口气,如此这般,他同平远侯世子的交接工作也无需再编零星理由做些许拖延了,最次明日清晨便可启程,借由坝勒洽县的近道回至上京城。
可惜远在坝勒洽县的宁素商还未曾知晓左济宣不消五日便能与自己相见,她自二月初九前去调查原野的居所后,便愈发信任自己心中的那个猜测。
宁素尘并不是被原野主动扫地出门的,这其中定然有宁家旁系的暗中参与。宁素商从原野屋内找寻到那张极有可能来自于宁家旁系的信纸后,便在心中敲定了这个推测方向。
她这几日便正是由这个设想出发,却并不是调查宁家旁系商队近些年来在坝勒洽县的活动,而是将矛头指向了一个绝对脱不开干系的人。
此时,二月十二日傍晚,坝勒洽县的民众多行走在回家的道路上,也正是在此时,宁素商站定在了贺元恩的面前。
贺元恩手上执一把中原制式的折扇,宁素商擡眼望去,朦朦胧胧间瞧见这似是与言予星带来的货物的花色如出一辙。执扇之人在见到她的一瞬间面上便浮上了一层了然,他合拢折扇,笑盈盈地问询道:“言小姐近来可好?”
“托贺县令的福,坝勒洽县景色优美,我在此处过得十分舒适。”宁素商难得在对方面前没有用游离于真实情绪外的场面客套话,她碧蓝色的眼瞳中除了倒映着的晚霞外再无半分情绪,“不知贺县令可否闲暇邀我前去县令府中一叙?”
面对明显来者不善的宁素商,贺元恩也收了面上的笑意。他翠色的双眸微眯,像是在思索着对方此行想从自己这里寻找到的消息,不过他的犹疑也不过须臾,贺元恩轻轻开口道:“自然可以,言小姐请。”
宁素商点了点头,收了收自己有些过于凌厉的架势,径直朝着县令府的方向走去。比起前些日子充作寻常百姓的谨慎,此时她的代行佩明晃晃地悬挂在腰间,其下的流苏随着主人起伏的步伐不耐烦地微微晃动着,不禁也吸引了她身后贺元恩的目光。
待二人一路走回到县令府中时,柳夫人早已如以往一般等候在府内了。
贺元恩见状快走了几步上前迎她,在搀扶到对方的那一瞬不禁出言嗔怪道:“同夫人说过多少次了,晚间寒凉,县里的事务又说不准多少,不必回回出来等我了。”
宁素商见状不动声色地放慢了自己的步伐,拉远了同贺元恩及县令府的距离。她默默看着柳夫人,只见她身旁的近侍手中搭着两件备用的披风,县令府大门附近也临时用厚实帐子搭了小小的一隅空间,看来这位日格拉出身的县令大人的确拗不过自家的夫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