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追寻
夜深人静的晚上,街道两旁的屋棱瓦檐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冷光,只有屋顶上的野猫还在外面游荡,乌黑的猫毛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只能看到它那双橘黄阴沉的眼珠子来回转动。
猫儿张大嘴,似乎要嘶叫,又似乎只是打个哈欠,然而它一露出尖尖的獠牙,只听脚下砰地一声传来地震般的巨响,顿时通体毛发倒竖起来,喵呜一声飞快地跑了……
月光幽冷,透过被破坏的窗子,照亮了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
门已经被完全破坏了,两扇雕花木门斜倒在地上,遍地都是断木。那一剑气劲强大,直接劈开了门,甚至劈坏了对面的窗户,窗叶半挂在墙上,来回嘎吱嘎吱地摇晃。
李娘子和掌柜的惊觉起身,看见门口站着的如许时,双双心里一惊。不过李娘子很快镇定下来,伸手勾来一件外衣,目光已无温柔良善,带着极不明显的嘲讽淡淡地说,“你都听到了。”
剑光森寒,反射出月光的冰冷,照亮李娘子强装镇定的脸庞,以及那微微抽动的嘴角。
如许面无表情地看着李娘子。
她深信她,一日两顿地吃药,无怪乎她总是觉得有气无力,根本不是她身体的原因,罪魁祸首竟然是她。
“你是云姬的人?”她问话时声音平静,连她自己都意外竟那么快地平静下来。云姬对她设下的圈套一个又一个,从最初的惊怒伤心到现在,已开始麻木。
李娘子直直对上她的目光,痛快承认。
“你拖住我,是因为圣子祭天大典?什么是圣子祭天大典?”
李娘子不说话。
那剑贴着她的脖子,直接割进肉里去。
“你看到过被割喉的人是怎么咽气的吗?”
掌柜的躲在李娘子后面,瑟瑟发抖。
李娘子浑身一抖,脸色白了白,终于老老实实说了:“圣主劫掠了一个孩子,要在弘农城举行祭天大典。其余多的,我就不知了,我只知道,圣主要我拖住你。”
如许盯着她,忽地嘴角一弯,发出一声冷笑,嘲讽她,也嘲讽自己:“你做得很好,知道吗?你差一点儿就成功了。”
李娘子心里涌起一阵奇怪的感觉,只见眼前冷光乍起,脖子一阵冷,继而天旋地转般地晕眩传来,她听见有什么咕噜噜地在地上转,用力睁大眼睛,却见自己的身体仍坐在床畔,因失去了头颅,缓缓地朝地面坠了下去。
那一剑极深,直接斩了她的头,也割断了躲在她身后的丈夫的喉咙。夫妻双双殒命,血流一地……
云渐寒到了长安,直接进了一家医馆,果不其然,这里也有人收到了匿名者的信,信是通过飞鸽送过来的,将长安内所有桃源境的据点尽数曝光,不仅如此,还暴露了云姬安插在朝中的一些密探。
这一路他找如许未果,却收到了沿途多处来的消息,有神秘人将桃源境的信息事无巨细、一五一十地透露给了九宫,起初他怀疑是不是如许所为,是不是又是一场阴谋,可很快的,他发现那些消息都是真的。
——如许真的背叛了桃源境。
云渐寒无法理解。
她曾经可以为了桃源境,屡次背叛自己,却仍口口声声说爱自己。她是那样虚伪,让他心灰意冷,可为什么一夕之间又恨桃源境至此?
他想他必须进一趟宫。
自从息怀扬登基,大晋渐渐稳固,九宫的使命结束,他就不再辅佐息怀扬了。这自然也有云姬封后的因素在,九宫和云姬素来势不两立,他不愿与她在朝中相争,至于大晋国祚能延续多久,他无力干涉。
云氏一族,素来只看天下兴,不理天下亡。
自前朝末帝驾崩,已过去百年之久,这百年间天下纷乱,长安数度沦落贼手,百姓深陷战乱苦不堪言。然而无论流了多少鲜血,皇宫仍是那般金碧辉煌,如一颗明珠镶嵌在长安城的正中央,巍峨庄严,沉默地看着天下兴衰。
云渐寒在内侍的带领下来到琼林苑,远远看见八角凉亭中央坐着一男子,身边内侍宫娥环绕,人虽多,但整个亭子里寂静无声,连不远处荷花丛中鱼儿翻腾的声音都听得见。
他近前,跪下:“草民云渐寒,叩见陛下。”
息怀扬正在自己和自己对弈,闻言面露喜色,忙起身去扶,“你我之间,何必大礼,快快起来。”他极热情地拉着云渐寒坐在自己对面,“许久不见了,云兄,你清减了。”
云渐寒目光低垂,落在那一盘黑白交织的棋盘上,“多谢陛下惦念。当年北伐,因意外受伤,不得不回乡养伤,幸而陛下宽仁不曾计较,草民心中不胜感激。”
息怀扬道:“云兄是朕的兄弟,也是我大晋国之瑰宝,朕深知你的品行,怎会计较。你书信中的谏言,朕一直奉为国策。此次你来,莫非是愿意继续为大晋效力?”
云渐寒默了默,对上息怀扬亮若明星般的目光,“陛下,草民此来,是因伤势好转,特意来谢恩。”
息怀扬略感失望,仍做挽留:“你若真要谢恩,不如就留下,朕让你做右丞相,如何?”
如今朝中已有丞相,便是王玄沂,他的父亲虽名声不好,但是历经家族惨变,王玄沂一怒之下投奔息琛,屡献奇策,因此大晋新立以后,他年纪轻轻便已跃居一品要职。
昔日丞相府,几度荣灭,兜兜转转仍回到他的手里。
云渐寒斟酌了一番言语,道:“多谢陛下。只是朝中如今能人辈出,文有王丞相,武有东平王,已无草民可立足之地。陛下应该多多倚重他们,若是将丞相一职一分为二,怕是会引起王丞相不满。如今大晋正是需要上下一心的时候,万不可引得人心思动,陛下别忘了,南边还有公孙氏呢。”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息怀扬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地一笑,“好了,你若无意,朕便不强求了。”他将装了黑子的棋罐推到他面前,“既然来了,陪朕下棋。”
云渐寒称是,观了一遍棋局,在息怀扬下完白子后,跟着下了一子。虽然息怀扬已贵为天子,但为人素来光明磊落,与人下棋时最不喜人故意输给自己,因此云渐寒不曾故意放水。
一番厮杀下来,息怀扬虽然输了,却觉得痛快极了,拉着云渐寒要再杀一盘。
云渐寒微微一笑,便执子落棋。
“草民一路行来,听到不少传言,皆赞陛下是明君,仁和宽厚,朝廷上下在您的治理下政风清明……不过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便是您与皇后的鹣鲽情深。”
息怀扬跟着落子,道:“皇后虽出身寻常,但素来与朕一心,朕心中爱极敬极,天下任何女子,皆不能和皇后相提并论。”
云渐寒道:“听闻您给皇后的父亲追封了国公的荣耀?”
息怀扬嗯了一声,“徐老能教导出皇后这样的奇女子,且与朕相遇,朕心中极为感激。”他忽然一笑,仿佛想起什么有趣的事,“说来也巧,朕登基后命人修纂皇后书,才查到原来皇后并非徐家人,本姓云,与家人走散才被徐老收养。云兄你和皇后的皆姓云,或许祖上是一家呢!”他哈哈笑起来。
云渐寒也跟着笑了笑,但眼底里却冷光微闪。他将棋子放回棋罐,微微抬目,盯着息怀扬,“陛下说的没错,草民与皇后,确实同出一族。”
息怀扬笑意未退,“是吗?”他望着棋盘,思考该在何处落子,然而脑中念头转过,回过神来,笑意逐渐消退,最终放下手中棋子,对上云渐寒的目光,“皇后是你族人,为何先前从未听你提过?”
云渐寒道:“只因草民先前并不认识皇后,皇后离开羽山时,草民的父母甚至还未出生。”
他自然不会说他早就识得云姬,他只是要息怀扬怀疑云姬,牵制住云姬。之前他不是没有提醒过息怀扬,但是他对她深信不疑。眼下大晋已立,他无需再与她行那表面的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