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惊产
一同住进去的还有一个妇人,是镇子里最有名的稳婆。
因客店老板娘心热,知道如玉八个月了,住的地方又偏,怕临产了来不及,便提前介绍给她们。
如今如玉怀胎已有八个月,是得多准备些。因此两人走的时候,顺手带走了她。
稳婆是当地的妇人,平时除了接生,也会做许多农活,便指导如许如何种瓜果,原本不小的院子,很快便辟出一部分地方来种葡萄和蜜瓜。
如许每天就像老母鸡一样守着她的一亩三分瓜园,期盼它们快快长大,也会抬头看看远方的羽山,内心苦甜交加。
它离她那么近,仿佛触手可及,但那里是她永远也走不近的地方了……
再不到两个月就要生了,如玉每天都会出去兜一圈,说是有助于生产。因在附近,加上稳婆陪着,如许便没有过多警惕。
她依旧守着她小小的瓜园,双手托着腮,出神地看着堪堪抽苗的蜜瓜。
门外响起一串凌乱的脚步声,有男有女,伴随着女子的痛呼,仿佛石入静湖,一下子将整个院子的宁静都惊起了。
如许起身去开门,手堪堪碰到门框,门边被人从外用力撞开了,一女子众人搀扶在中间,脸色惨白,满头是汗,已经痛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搀扶他的几个汉子皆是一样的装束打扮,显然不是当地人,他们手忙脚乱地围着如玉将她往屋子里搀,反而将稳婆挤了出去。
如许追着问,“你们是什么人?!她怎么了?”
“王妃要生了!你快去准备!”几个人见门后站着一个矮个子的小姑娘,以为是丫鬟之类的,凶神恶煞地冲如许吼。
他们一开口喊王妃,如许便知道他们是谁了,面色一下子冷厉起来,只是如玉现在情况紧急,不便动手。
她呵斥:“你们几个男人懂什么接生!滚开!让稳婆来!”
方才呵斥她的汉子眉头倒竖,刚要骂人,便被别人拽住了,他是新来的,不知如许的厉害,但其他人是知道的,追踪如玉的下落极为艰难,好几次他们的人都被杀了。
他们在此处埋伏许久,本想趁今天将人掠走,但没想到如玉受惊之下竟然早产了,无奈只得将人送回来,一切算是前功尽弃了。
撕心裂肺的声音一次比一次凄厉,饶是他们都上过战场,听了也不免觉得心惊。
天色渐渐沉了,然而婴儿的啼哭始终没有响起,反而产房里痛苦的呼喊声在慢慢弱下去,守在门外的鹰哨们互相看了看,心底皆沉了沉。
如许趴在床头,握住如玉的手,此时的她脸色苍白,嘴唇亦是微微泛紫,呼吸之间凌乱无序,双目涣散,已然危险了。
稳婆急得满脸通红,一会儿让她撑住,一会儿让如许喂她参片。
“哎呀……这产妇受惊,生不出来啊。再拖下去,孩子大人全都保不住哇!”
如许双目赤红,不断地给如玉擦汗,闻言扭头厉喝:“大人!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大人!”
手心猛地一紧,如玉虽浑身无力,气息奄奄,但还是撑着一口气,“孩子……孩子……”
“好好好!孩子!孩子和大人都保!好不好?”她瞪着产婆,“快想办法!”
产婆手法熟练地在如玉身上开始涂药,一边道:“要是这样还生不下来……唉,不说了不说了!快!再喂两片参。”
“先别用力,听我的,听我说用力再用力。”
如玉此时眼前阵阵发黑,疼痛令她神智不清,却仍旧循着母亲的本能不断用力,过于用力使她的面部看上去尤为狰狞,额头青筋都爆出来,终于听到产婆欣喜的声音:“我看到头了!快了快了!再用点力,很快就生出来了!”
如许心头微松,不住地说:“你听见了吗?快生出来了!你再用点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啊——!!啊……!”如许以为她只是过于痛苦的呼喊,待仔细听了几遍,才听清楚她是在喊阿宸,“阿……宸……!啊——!!”
“你要见他?好,好!只要你平安生下孩子,我就让他来见你。”
如玉仿佛没听见,疼得整个人都弓起来……
夜色渐渐黑沉,月上中天,子夜时分,院舍里四下寂静,只有女子凄厉的惨呼不时响起,仿佛厉鬼的嘶吼。鹰哨们听得心惊胆战,皆面面相觑。慢慢的,那痛呼弱下去,鹰哨们不知里边什么动静,正愁眉不展,忽然听见屋内响起了婴儿的啼哭,颤颤微微,似乎极为虚弱。
几个汉子平时铁血铮骨,杀人不眨眼,何曾像今夜这般,一颗心吊在嗓子眼,这一声声婴儿啼哭虽听着弱,却不亚于一场春霖,浇得他们焦躁不安的心平静下来,一个个几乎要感动得落泪了。
然而屋子被打开,如许身上带着血迹,满脸阴沉地走出来。
“我不杀你们,如玉刚生了孩子,我要为她积累善业。回去告诉你们王爷,如玉生了一个男孩,母子俩就在这里等他,我允许他来见他们一面。”
此言嚣张,更何况出自一个女子口中,鹰哨们心中皆是不忿,却忌惮她功力深厚,只得愤懑离开。
如许去熬了粥,加了红枣等补血补气的食材,等粥熟的间隙进里屋看如玉。只见她双目紧闭,气息微弱,房间里还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气,即便换掉了被子也散不去。
她将被子悄悄掖高些,却不想惊醒了如玉,刚刚才九死一生生了孩子的她,此时眼睛微微发亮,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如许坐在床边,轻声细气地讲,“方才你累晕过去了,还不知道吧,是个男孩子。接下来可要辛苦你了,我锅里熬了粥,你先睡一觉,待会儿喝一点好不好?”
如玉微微含笑,极缓慢地摇头,一张口,声音嘶哑极了,“我不累……就是想和你说说话。”
如许眉头一皱,下床去倒热水,扶她起来喝,“你还不累呢,你说话都没气力了。”她复让她躺好,摸着她手发冷,便去弄了一只汤婆子,回来的时候发现如玉还没睡,睁着眼睛盯着自己。
“怎的还不睡?”她坐过去,细细瞧着如玉的脸颊,发觉上头泌出了一层薄汗,然而她的手却是发凉的。
“我睡不着……方才那些人,你都放了吧,别为难他们。”
如许面色微微沉了沉,道:“我已放了,你生产的时候喊舒宸的名字,是不是要见他,我已叫他们回去找舒宸,他很快会回来的。”她默了默,又说,“我想过了,孩子毕竟不能没有父亲,你若是愿意回去,就回去吧。”
如玉苦笑着摇头,“他们告诉我……阿宸……从雁门郡撤兵了,他……他在凉州……我知道的,他迟早要败的……我……我可以回去……可是,我不能让我的孩子失去了父亲,也没有母亲。我不走……”
她太虚弱了,说话时断断续续,仿佛随时随地要闭过气去,但是她的眼睛始终闪闪发亮,仿佛凝聚了剩下所有的力量。
如许点点头,安慰了她几句,便合上她的眼,强让她休息。如玉闭了眼,却明显睡不着,两排眼睫毛不住地打颤,仿佛沾湿了的蝶翼。
她忽然睁开眼,虚弱且清晰地说,“我……想如厕。”
如许转身去拿一件毛绒披风,扶着她起身,她虽个子小,但力气大,即便如玉整个人的重量压在她身上,也扶得稳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