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煮豆燃萁
“何琬琰！何琬琰！”花朝楼的后殿已被顺风而上的大火点燃，楼中大堂散发着燃烧后的炙热和刺鼻气味，迷熏的人睁不开眼，出不了气，就连苏翊这种内力深厚，武功卓绝的练家子也开始有些承受不住，更何况琬琰一个柔弱姑娘家家。
刚刚在庭场前，琬琰正准备与大伙儿一道撤离，隐约瞧见吴承扬抬扶起一名受伤百姓有些吃力，就连忙跑去搭了把手，等完事儿回到原地再找承欢，就怎么都摸索不见身形。烟雾缭绕，辨不清方向，茫然之中蓦地被谁狠狠的推了一下，似乎被什么绊住，脚踝一阵剧痛，倒地难起。咳嗽不止，泪眼横流，呼救都难以发声，只能掩着口鼻凭着感觉匍匐着向外爬去。
可是，越爬越感觉有些不对劲，空气愈加稀弱，温度不降反升。竭力控制住占据心头的惊惶与忐忑，蜷缩卧地冷静的想了想。不好，刚刚绊住她的不是什么石块木架，而是花朝楼的门槛，她这是跌进了楼中。等掉头再往回爬，眼前因为大脑长时间缺氧开始有些发昏，挪着挪着，意识逐渐涣散，停下了攒动的四肢，只有点点泪珠悄悄滑落至被烧得发烫的大理石面。
“何琬琰！何琬琰！”苏翊蹲下身子，单手撑地，匍匐下来，希望能看清一些，可所见之处，还是伸手不见五指。
恍惚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是谁？表哥他们吗？
横跨时空，穿梭前年，她都没死，又岂能在这枉死。
拼着最后一丝气力，侧过身，拔下头上桃夭硬要她带着的金簪，紧紧握住，狠狠划向地面。金属与磨砂石面瞬间产生极度摩擦，发出刺耳尖锐的滋滋声，穿过层层迷障，传至苏翊耳中。
东南方，有声响！顶着热气沸腾，苏翊屏住呼吸，微微的立了立身，寻着声音发出的方位疾驰而趋。终于，在三丈外朦朦胧胧的瞅见了在地面蜷曲着的石青身形。
全然不见火势的愈演愈烈，望见牵动他心弦的人儿那一刻，苏翊刹那间释然，松开了紧蹙的剑眉，失而复得的慰藉填满心尖。俯身趴下，轻轻抱起琬琰上身，拢起她耳边的碎发，轻拍右颊，用着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温柔口吻，唤着，“何琬琰！醒醒！”
眼睫毛微弱的晃了晃，上眼睑虚弱的抬了抬，模糊之间，一个黑漆漆却分外高大富有安全感的身影落在琬琰眸中。
锦帕将那张神采奕奕的俊颜遮了大概，只留下那双星目闪烁着焦急和窃喜，宛若万籁寂静的黑夜中的独独亮起一盏明灯，有些刺眼，却温暖如霞，照在琬琰心头，给了她无限希翼。
苏翊，又是他。
依稀感觉身子轻盈，被抬了起来，脸颊贴上熟悉却带着火燎味儿的锦衣绸料，莫名使她安心，无意识的蹭了蹭，最终，还是体力不知，昏了过去。
觉察到琬琰下意识依赖他的小动作，锦帕下薄唇舒悦的勾起。还说没有勾引他，闭着眼都在使着气力，口是心非的小家伙。苏翊一把将她打横抱起，琬琰额外碎发散落，正好扫在苏翊的下巴处，若有若无，引人遐思。秉了秉心神，提起内力，疾步生风，夺门而出。终于，在马上跨出浓烟弥漫的雾圈时，还是抑制不住自己，隔着锦帕，用下巴蹭了蹭琬琰的额头，只几下，眉眼有了餍足后的柔和和怜惜。
“她怎么样？”倏地，一声清冷在身侧几丈外骤响，一下扫去苏翊脑中所有的旖旎，像小时候做坏事被师长逮住一般，双耳赧颜泛红，眼神尴尬的乱瞟了瞟，回道，
“脚踝有些扭伤，应无大碍。”
“那就好，”没等苏翊回话，陆鹤川拢了拢散乱的外袍，转身独自落寞而去，眸中孤寂清寒，左手袖中冒出点点嫣红，如寒冬里绽放的冷香梅花，桀骜不娇，却孤掌难鸣。
“小姐，小姐，你醒醒啊！”好像是桃夭在哭，这丫头又在谁那受了气。艰难的睁开了双眼，床前黑压压的一片，借着晦暗的烛光隐约看见好像是苑中的丫头们排排蹲，一个挨一个的围在她的床前。停滞了几秒，思绪回笼，才回想起自己差点命丧火海，见了阎罗王。看这样子，几个丫头安好无事。
“小姐，你醒了！”确认琬琰是真的醒了过来，桃夭喜出望外，大呼了一声，随即与几个姐姐起身，让开了位置。未谋几面，还有些生疏的何宏昌带着广砳和温氏站至琬琰床前，不掩关切的望向琬琰瘦削且毫无血色的小脸，温氏尽显贤淑继母做派，嘤嘤啼啼的扯着帕子抹开了眼泪。
“姐姐，你总算醒了，我与父亲要担心死了！”广砳蹲下轻轻握住琬琰被木屑石砾划伤的柔夷，一副焦眉愁眼的神色，瞥见琬琰脸色惊怔，没有丝毫活力灵气，心头一紧，急问道，“可是哪有不适？”
“我睡了多久？”琬琰被叫回了神，长了长干涩缺水的嘴唇，沙哑的问道。
“刚过亥时，你已睡了三个时辰了，傍晚表哥来瞧过，说你惊则气吓，恐损脾肾，留了药方，脚踝的扭伤倒还好，擦了药安静两日，即可痊愈。”
“竟睡了这么久...”，琬琰还是有些体力不支，低垂着眼眸呢喃。
“二小姐，你与琉珊一同被送回来，公爷瞧见你意识全无，心急的不行，一直在这守着你，可还有哪不适，我即刻请太医过府。”温氏泪眼婆娑，秀的好一副慈母面孔，今日没有气力，不愿与她多计较，琬琰虚弱的闭了闭双眼，充耳不闻她口中挑拨之语。
“看样子已无事，让琬琰好好休息，咱们走吧。”从睁眼苏醒，未听见这个父亲未吐露半句关怀，但眸中的担忧和急切似乎不假。何宏昌又仔仔细细的将琬琰从上到下扫了一眼，见无不妥，喟叹一声，带着温氏出了门。
瞥见广砳还在床头探着她，不愿起身离去，平和而温暖之意在心田遂然流淌，轻扯了扯嘴角，劝慰道，“你身子才有起色，不能劳累，快回去歇着吧”，眼见广砳语塞，想要拒绝，“你这样看着我，我怎么好好睡，快回去吧。”
忖思了片刻，抿了抿嘴唇，不好意思的站起身，对着琬琰执礼一拜，“是砳儿思虑不周，不打扰姐姐休息了，我明日再来”，羞红着脸，急匆匆的退了出去。
盯着广砳拘谨羞赧的背影，琬琰感叹不已，表哥的医术还真是冠绝天下，这才几天的功夫，广砳的身体就比以前好转不少，虽说脚步还是有些虚浮，但已能不借助外力独自行走，假以时日，定能康复与常人无异。
几个丫头一阵唏嘘关切，伺候琬琰服了药，又沾湿棉布替琬琰擦拭了身子，换了身干净舒适的里衣，掖好缎面锦被被角，见无其他不妥，才一一作罢，俯身拜拜，退了出去。
睡了三个时辰，这会精神倒是好了许多，望着杏粉色的豆蔻枝条暗纹床幔，琬琰若有所思。
今日究竟是谁将自己推到在地，这是有多大仇怨，非要至自己于死地。
温氏？不大可能。
居于府中这么多年，多少机会可以下黑手，若真是她的心头大忌，绝不会等到今日，还是何宏昌在京戍卫的时候，人多眼杂，即便场面混沌，也有的是蛛丝马迹可循，况且，温氏在京城贵妇圈子里是要彰显好继母名头的，那是她声名远扬，扶正做大的希望，自己与广砳要真有什么性命之忧，她头一个会成为众矢之的。温氏那般擅长佯装作势的人，又怎会自掘坟墓，以绝后路。
难道是陆傕钧？那才是条咬人不见血的毒蛇，浮华隽逸的外表下，伺机而动，杀机暗藏。与虎谋皮，焉有余利。到底是什么样的契机，自己能惹上这号人物。哎，想不出来，不想了，不想了！
琬琰无力的翻翻白眼，抬起没有受伤的左手捋了捋额前的碎发，轻柔顺滑的触感又让她联想到了那人。
欸？今日苏翊是怎么回事，他不是见到自己就心生鄙夷，一个劲儿的讽刺奚落嚒，怎么转了性子，连救自己两次。眼神也有些反常，她竟然感觉在朦胧中瞧见了欣喜和顾念，什么情况？真是喜怒无常，乖觉不定。可话说回来，今日情况确实凶险，若没他奋不顾身的相救，自己这条小命估计也就交待了。跨越千年都没死，却因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被烧死，若真是这样，才真的悲催矣已。
想着想着，困意慢慢袭来，不知不觉，去幽会了周公。
不比琬琰的泽兰院平和清静，此刻，皇城麟德殿中，依旧灯火通明，厉言质问声不绝如缕。猝然间，一声上好的端砚置地脆响通彻寰宇，惊得黑夜中的飞鸟仓皇而逃，朝臣内侍黑压压的跪了一地，缄默无言，不寒而栗。
今日大火烧得猛烈，几里外的皇城内都能瞧见燃起的滚滚黑烟。节庆横祸，百姓罹难，从来不是什么好的征兆，本就猜忌多疑的永治帝更是如惊弓之鸟，大惊失色，连忙下令派黄门侍郎带皇城禁军前去，救火救民，安抚百姓。可奈何火势太大，从城外护城河运来三千车河水才将熊熊烈火浇灭，临近亥时才回宫复命。
百香坊屋舍损毁严重，所幸是香料、铁器的铸造提炼区，居住在此处的百姓并不多，数十人被焚身而死，百余人被烧伤。司妙坊位临白香坊西侧，借势东风，被殃及池鱼，房屋损毁过半，八百余人因仓皇逃窜受伤，其中，近二百人被踩踏至死。
听了黄门侍郎的回禀，永治帝勃然大怒，得知苏翊、陆鹤川等人今日也牵扯其中，差点殒身，一反常规，喊来不临朝议事的三位权贵子弟入殿，一来表达安抚体恤之意，二来也是要问问今日到底是何情形。